第一卷 東京風華 第22章 相思紅豆
作者:花間酒友      更新:2021-03-11 10:16      字數:3399
  <b></b>曆時五天,於飛的泳池終於完工。隻是隔了一刻鍾,壞消息緊隨著好消息而來,他又要搬家了。於飛頗為鬱悶,卻無可奈何。

  皇帝下詔,賜居玉璋苑。

  卻是皇帝見於飛早慧,準備給他安排老師開蒙了。皇宮中,皇子一般到了八歲才會開蒙,但於飛是個例外。皇帝甚至覺得,於飛的智慧已經超過不少的成年人。

  “以拍賣香皂發賣權論,可為三司使。”皇帝不吝誇讚。

  但趙禎要把於飛遷出坤寧宮,皇後不樂意了。她才剛從苗昭容的手裏搶來,轉眼就被皇帝搶走,哪能樂意?

  “二哥兒才三歲多點兒,尚不滿四歲。遷出單住,如何讓人放心?”皇後盡力爭取著,雖知道已成定局,心裏卻是不甘。

  “又不是出宮去。”皇帝笑道,“晨昏定省,還和平日一樣。”

  “總不如在身邊安心。”皇後說道,依然怨尤。

  皇帝趙禎的心思深沉,他遷於飛玉璋苑單住,未嚐沒有以於飛為餌,釣出幕後黑手的打算。

  可縱然是派了陳景元和宮中高手暗中保護,這話也不能對皇後明言。怕是以皇後如今對於飛的愛護,立即和他翻臉都是有可能的。

  “前日,二哥兒跑到垂拱殿要人,準備練兵,丹姝可知曉?”

  “妾身聽說了。”皇後越發感覺到無力。這個小不點兒哪裏像個三歲孩子?不曾想皇帝居然同意了,起意成立少年軍,卻實在是超出了她的想象。“官家竟也由著二哥兒胡鬧。”

  “哪裏是胡鬧,分明是二哥兒心思靈透、才智超凡。”皇帝坐下,看著鬱鬱不樂的皇後,接著說道,“西軍遺孤養在宮中,閑置豈不浪費?他們身負血仇,又早見刀槍,都是精銳的苗子。如今早早的教導武藝才學,將來有成,一則為國效力,二則,自然與皇家親近。”

  皇後聽明白了,皇帝這是要從小培養於飛的親衛呢。從小一起長大,這份少年交情,隻看現今的陳景元就知道。皇帝和陳景元少年相識,交情深厚,非是宮中近衛可比。若是如此,倒是可以接受了。

  皇後不說話,算是默認了這個安排。

  皇帝也是暗暗吐出一口長氣。說來也是奇怪的事,自己竟是越來越在乎皇後的情緒態度。不知從何時起,已打破了每月一次來坤寧宮的慣例,最近更是頻繁起來。皇後宜嗔宜喜的俏臉兒,也益發的吸引他的眼神兒。

  “丹姝,時辰不早,我們歇了吧。”皇帝走到床榻邊上,看著皇後說道。

  “官家。”皇後竟覺得有些耳朵發熱。皇帝最近也不知怎的,總是賴在坤寧宮,目光灼灼,情思熱烈。“今日,嗯,該是尚美人侍寢。”

  皇後的聲音如同蠅呐,越說越低,幾不可聞。一頭的青絲,忽如湊趣般的散落下來,燈光下,青絲半掩的俏臉透著瑩白的光彩。

  “喔,肩背有些酸痛,丹姝給我推揉一下。”皇帝順勢倒在床上。

  皇後心裏暗暗發笑,皇帝竟開始混賴了。習練八段錦已經有半年有餘,皇帝的身體日漸強壯,神完氣足,哪裏還有什麽肩背酸痛,不知多有勁呢。就連皇後自己,自從習練八段錦,也是晚上睡得安穩,早上起來神清氣爽。

  這世界就是這樣,有人歡喜,自也有人憂愁。即便同處一片宮殿,有的人生活在明光裏,有人卻隻能躲藏在暗影中。

  在皇宮的深處,有著一片宮殿群。亭台樓閣依然聳立,隻是此刻,都靜悄悄的隱伏在黑色的夜裏,沒有燈火。這裏曾是郭皇後的寢宮,如今卻荒涼了,再無人問津。

  靈娥是官宦人家的女兒,十四歲被選進宮,而今已七年了。一個個日子,就像是一片片的花瓣兒,隨著風飄落在河水裏,不知被帶去了哪裏。

  她站在黑暗的院子裏,頭上可以看見一勾彎月。淡淡的月輝,隱隱的勾勒出她的身影,高挑、瘦弱。她的右手攥著一塊錦帕,她很清楚,錦帕裏包著一粒紅豆。是的,就是南國的紅豆。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她在心裏默默的念著,已不知念過多少遍。若真的,一顆相思淚能化為一粒紅豆,怕是她的身前,早已成了一片樹林子。她自嘲的笑著,眼淚卻是不爭氣的落下來。

  記得第一次遇見他,是宮裏舉辦元夕大宴。那時的靈娥剛進宮不久,還是最低等的紅霞披。她們一群小姐妹,在管事姑姑的帶領下,負責擺放餐具酒水。

  等大宴開始,她們就隻能待在一旁的偏殿裏,等著大宴結束,再進去收拾杯盤碟盞。好奇的姐妹趴在門縫兒上,向外麵偷瞧。其實外麵就是廊道,隻能看見來來往往的人從門前走過。

  她也趴在門縫兒上看,雖然啥也看不見,還是充滿好奇。忽然一下,門被她們擠開了,幾個人全都摔在了門口。靈娥腦子一下就懵了,所有的靈智隻剩下兩個字完了,完了。

  宮裏規矩大,管事姑姑是教過的。犯了錯就要受罰,打死的都有。她想快點站起來,卻越是慌亂的站不起來,淚水不知啥時候流的滿臉都是。

  忽然有隻手伸到了她的麵前。幹淨、溫潤,修長的手指,好漂亮啊,她莫名的想到。她不敢抬頭,更不敢去抓住那隻好看的手。急急忙忙的站起,彎著腰低著頭,挨著姐妹靠在門邊兒上。

  仿佛過了好久,她才感覺到自己被姐妹們拉進了屋裏。一個個都像受驚的小鹿,惶惶不安。又過了片刻,稍定了心神,才確信沒人發現她們的狼狽,立刻又歡快了起來。

  “我瞧見了,我瞧見了,一個好俊秀的公子。”有人歡叫道。

  “我也瞧見了,還伸手扶靈娥呢。”

  “沒有。”靈娥立時窘迫的紅了臉,大聲辯解。

  “怕什麽?又沒人瞧見。”

  “我知道,他可是宗室貴胄哦。”

  “是啊,是啊,我在太後娘娘的那裏見過,叫什麽來著?”有宮女思索著,猛然說道,“對啦,他叫趙宗詠,乃是商王的嫡孫。”

  那一晚,靈娥隻看見了一隻好看的手,記住了一個名字。但那隻手卻伸進了夢裏。在夢裏,她居然抓住了那隻手。

  第二次見他是啥時候?好像又是犯了錯。靈娥嘴角露出了笑意,總是最狼狽的時候被他瞧見。

  那時,靈娥已經是郭皇後的侍女,品級升高了。她們一群姐妹端著皇後要的各色水果,正從橋上走過去。

  卻正好對麵有內侍領著人過來。她們讓在一邊等著,靈娥偷偷看了一眼,正瞧見一個俊秀的年輕公子也瞧著她。是他,靈娥立時就確定了。

  她一驚,腳下意識的一退,卻忘了後麵就是低低的欄杆,立時身子後仰失去重心,眼看著就要落水。

  又是那隻手,忽然就抓住了她。驚魂未定,卻鬼使神差又瞧了他一眼。一瞬間四目相對,她瞧見了公子眼裏的驚豔,立刻又慌亂起來,隻覺心頭突突亂跳,竟是有些喘不過氣兒來。

  她被姐妹們嘲笑了,紅到耳根兒的俏臉兒瞞不了人。隻能把頭捂在被子裏,任她們說去。

  但她卻有了心事,莫名的發呆,莫名的傻笑,莫名的臉紅。

  第三次再見到他,竟仿佛隔了一世。他依然是那麽溫和,翩翩的迎著她走了過來。這次,靈娥沒有躲閃,含著淚看著他。

  郭皇後被廢了。所有服侍的內侍、宮女都像是染了疫病,人人都躲著,沒人敢靠近。他們仿佛被遺棄了。而此時,他來了,渾身都帶著陽光,讓人心裏溫暖。

  他的弟弟被養在了宮裏,所以他出入宮廷的機會多了。

  那一晚,靈娥被他抱在了懷裏。淚眼朦朧的靈娥,記不起他都說了什麽,怎麽都想不起。那時的她,就像靈魂出了竅,一直悠悠蕩蕩的飄在雲端。當秋夜的寒風終於吹醒了她,才發現手裏緊緊的攥著一粒紅豆。

  那一年,靈娥十八歲,心裏像著了魔。

  靈娥沒有等到被放出宮牆的幸運。一日日,一年年,在這片被遺忘的宮殿裏幻想著出宮去,幻想著溫暖的懷抱。微閉上雙眼,就能瞧見,他微笑著走過來,就像當初那樣。幻想是抵禦寂寞煎熬的良藥。哪怕在幻想中死去,她也認了。

  從他手裏接過兩顆紫色果子的時候,靈娥知道,她的幻想破滅了。但她還是願意幫他,隻要他想做的,靈娥都願意。

  她神出鬼沒的出現在儀鳳閣,沒有人發現,黑夜掩蓋了她的痕跡。但是後來,她就不這麽想了。

  因為她順順利利的將果子的汁水,喂給了瘦小的小皇子,又順順利利的離開。再然後,她竟異常順利的出了宮,仿佛所有的侍衛都對她視而不見。一路出宮,都被人安排好了。

  她出了宮,按照約定去了胭脂水粉鋪子,傳了話。但最後沒有按照他的囑咐逃離,她又轉回了皇宮。她猜到自己做了什麽,也知道下場是什麽。但她不能逃離,她不想牽累父母。

  還有,那個三歲的孩子,烏溜溜的眼睛讓她心慌意亂。

  靈娥抬起頭,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夜空。那一勾彎月已經不見,想必是被雲朵遮掩住了。她疲憊的趴在院裏的石桌上,靜靜地閉上眼睛。寂寞熬幹了所有的心神,她再沒有力氣走下去了。趙郎,罷了。

  數天後,有人發現了她的屍體,手裏緊緊的攥著一塊兒錦帕,錦帕裏包著一粒紅豆,殷紅如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