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東京風華 第10章 殿前觀武
作者:花間酒友      更新:2021-03-11 10:16      字數:4101
  <b></b>陳景元再次走進皇城司大獄,已是中午時分了。牢獄低矮陰冷,散發著腥臭的氣味兒。旁邊一名內侍陪著他,小心翼翼的在前麵引路。縱是白天,牢獄裏不點上燈火,也是黑洞洞的難以看清腳下的路。

  陳景元神思有些恍惚。“已經十年了麽?”他心底自語。很長的一段時間,他都已經忘記了時間。若不是昨夜的打鬥激起了心中豪情,他覺得自己可能會一直這樣平靜如水的活下去,如死去一般的活著。

  二十年前,陳景元第一次到東京城。那時,師父無夢先生奉詔進京講道。他隻有10歲,隨侍在旁。

  無夢先生師從扶搖子陳摶,道號鴻蒙子,道法精深,一身修為已臻化境,乃是神仙一流人物。真宗仰慕不已,傳召入京講解《還元篇》。《還元篇》乃是道家經典,內藏四神之丹修煉之法。

  時真宗問以長久之策,無夢先生答曰“臣野人,但於山中誦《易》、《老子》,其他不知也。”真宗又令講《易》,即講謙卦。真宗不解,問道,“獨說謙何也?”無夢先生道,“方大有之時,宜守之以謙。”

  雖說無夢先生最後辭官不受離開京城,但陳景元卻是在宮中認識了年紀相仿的趙受益,也就是後來的皇帝趙禎。兩人相處融洽,竟是結為好友。十年後,趙禎親政,召無夢先生師徒入京。無夢先生推脫老邁,行動不便,不受召,但遣了陳景元入京。

  陳景元盡得無夢先生真傳,功力高深,十幾名宮中侍衛高手試探,頃刻間被陳景元打的失去反抗能力。趙禎大喜,賜陳景元表字和叔,令跟隨在身側貼身保護。

  陳景元不為官,不受任何衙門轄製,隻聽從趙禎命令。而趙禎對陳景元少年交情,異常信任,禦賜金牌隨意出入宮禁,便宜行事;陳景元甘願隱形,默默保護皇帝趙禎。隻要趙禎需要,他就會出現在趙禎麵前。以至於並沒有幾人知道陳景元的存在。

  而今,匆匆又十年,趙禎、陳景元都不再是當初意氣風發的少年。

  “可惜了。”想起昨夜和他交手的女子,陳景元暗歎一聲。那女子修為不俗,身法高妙,掌法變幻莫測,小小年紀竟和他拚鬥了兩百多招。若是再修煉十年,必是一代高手。隻可惜讓自己撞上了。

  低頭進了一間囚室,適應了暗淡的光線,眉頭就是一皺。隻見囚室中央的木柱上,用鐵鏈鎖著一名渾身的女子,身上傷痕累累,猶自有血水流出來,腳下已積了一窪。女子無力的耷拉著頭,長發散亂的垂在胸前,被血水粘在身上。

  “把她放下來,找件衣衫給她。”他沉聲道。他無意指責皇城司的審犯手段,但他無法接受。尤其是女犯,這種羞辱手段讓他厭惡。忙活了一陣,女子從木柱上被放了下來,竟站不住,軟軟的趴在了地上,身上被披上了件粗布衣裳。女子喘息了半晌,吃力的抬頭看著陳景元,眼神死灰。

  “我可以給你一個痛快。”陳景元道。

  女子咧嘴,似是在笑,喉嚨裏發出嘶嘶的聲音。用力撐起的手臂一軟,女子又重重的趴倒,竟是如昏過去一般,沒有了動靜。

  “可有說了什麽?”他問身邊的內侍。

  “此女甚是剛強。從進來後,無論怎麽用刑,竟是一字未吐。”

  “嗯。”陳景元輕點了下頭,說道,“不要再用刑,找個郎中治下傷。此女不能死了。”見內侍應諾,轉身朝外走去。

  昨夜抓了此女後,陳景元就沒再插手,後續的事情交給了王懷舉。想必憑皇城司的能力,很快能查清此女的來龍去脈。不一會兒,陳景元出了宮城揚長而去。

  王懷舉坐在皇城司的公廳裏,琢磨著一會兒該怎麽給皇帝回話。陳景元抓住的女子,昨夜就交給他審問,但是審了一夜也沒有審出半個字來。“好剛強的女子。”王懷舉深知皇城司刑罰的力度,那些刑具都能玩出花兒來了。幾道花樣下來,再魁梧的大漢也受不了,真不知那小女子是如何忍受下來的,竟一聲不吭。

  好在不是沒有收獲。民間女子選入宮中當差,都有詳細的記錄,身體樣貌、出身籍貫、何人舉薦,甚至幾時入宮、何人查驗、升遷考績都有專人負責,一一記錄在案。所以,王懷舉命人查出相關的信息,並沒有費什麽氣力。

  此女乃是東京有名的大商人柳十三的養女,小名喚作柳寶兒。柳十三與太常禮院員外郎王世衡交好,用一顆鴿子蛋大小的東珠,換了一紙薦書,通過了入內內侍省的審查,去年十月入宮,被分派到奶酪院當差。二皇子每日喝的牛乳,以及後妃們需要的各式的奶酪製品,就是這個奶酪院負責提供。

  二皇子身邊兩次換人,服侍的宮人一個個不是遣送出宮,就是被分派到了別的地方,入內內侍省隻好重新挑人。柳寶兒身世清白、做事穩重,被選到了二皇子的身邊,誰曾想竟是身具武功、心懷叵測,差點釀出大禍。

  王世衡和柳十三已經抓捕入獄。隻是抓捕柳十三遇到了激烈抵抗,大出王懷舉的意料。這說明柳十三必有圖謀,見事機敗露,竟放手一搏,以期死裏求活。但柳十三死不承認,詭辯說以為賊人入戶搶劫,所以抵抗。王懷舉自是不信,但一時也拿他沒有辦法。匆匆有人進來,王懷舉抬頭,正看見手下劉五喜滋滋的向他行禮。

  “稟大官,有個小子招了。”

  “好。”王懷舉一下站了起來,“總算開口啦。”

  武英殿前麵的廣場足以容納千人,但現在隻有百十人。一個個頂盔掛甲,盔甲的縫隙漏出內裏襯著的紅色軍服,挺胸肅立,沒有一點聲音發出。廣場的右側,立著一排木架子,架子上整齊的擺放著足有上百張戰弓,從七八鬥的軟弓,軍中常備的一石弓、兩石弓,一直到極少見的五石硬弓,都赫然在列。

  靠近武英殿台階的地方,幾名身穿綠袍的是兵部的官員,他們就是今天試射殿廷的考官,負責記錄成績。試射殿廷是朝廷的一項激勵製度,兩年一次。由各地軍中官員推薦精於射技的基層將校,參加朝廷舉辦的射箭大賽,優異者授於官職。以激發軍中士卒習練箭技的熱情,同時,也是底層將校獲得官身的一條途徑。

  武英殿前一陣響動傳來,卻是皇帝到了。今天皇帝趙禎興致很高,也不知是出於什麽意思,竟是帶著二皇子趙曙一起來了。一眾官員將校行過禮站定,趙禎開口道,“爾等能被舉薦到此,自都是軍中精英,箭術超群。今日試射殿廷,優異者,朕不吝拔擢。”

  其實皇帝坐的地方距離一幫將校很遠,於飛都懷疑他們能否聽見皇帝說的話。但很快,一名內侍高聲又重複了一遍,台階下邊立刻響起“吾皇萬歲”的呼聲,竟是異常的整齊。肯定是練過的。於飛腹誹。

  試射很快開始。其實也很簡單,一人五支箭,五十步全中,六十步五發四中,七十步五發三中為中上,不足者等而下之;七十步五發四中為上下,七十步全中為上中;八十步中的為上中,五發兩中為上上,三中以上則為異等。中上者給官,餘者賞賜財物。

  五十步全數全中;六十步三十八人全中;七十步五人全中。於飛看得津津有味。他可是頭一次看見射箭,真是不同凡響。他估算五十步,大概也有後世的五十米左右,五十米外的箭靶已經很小了,雙眼幾乎難見靶心。

  至於六七十步外,已經看不見靶心,完全是憑經驗和感覺射箭。還要考慮風的影響。要知道,箭矢是以拋物線的軌跡運行,還要計算距離,計算望山的角度,計算拉弓的力度。於飛看到有五人七十步全中,真是生出了崇拜的感覺。神射啊!

  八十步,廣場上所有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一箭飛出,似一道流光一閃而逝,然後才聽見弓弦“嘭”的一聲響。目光追不上箭矢,眾人隻是伸長了脖子望著箭靶,沒有聽見聲響。隻見遠處箭靶旁的軍士倏地舉起了手中的紅旗。中了!場上傳來了喝彩叫好的聲音。皇帝趙禎眯著眼,身子不自覺的前傾,聽到中了的喝彩聲,嗬嗬一笑,說道,“真是神射!”

  五人輪番上陣,竟暗暗有了較勁的意思。一番比試下來,最後的結果是一人三中,兩人一中,兩人不中。其實八十步中與不中,真的要憑點運氣,也許平時都能中,偏生今天一緊張射偏了。

  皇帝趙禎召榜首的軍校上前問話。這名軍校年紀約莫二十多歲,身形健壯,雙臂略長,正是善射的特征。走到台階中層的平台上,單膝跪地行軍禮,大聲道,“臣康定軍進武校尉選鋒營都虞侯秦征,參見陛下。”

  “康定軍?”趙禎略顯詫異。他知道,這是範仲淹到西北後整頓出的一支新軍,是西軍精銳。還是他親自下詔建立的。趙禎立時就覺得親切了許多,看著眼前的小將眉清目秀,但渾身都透出一股精悍陽剛的力道,形象與氣質的對比,產生出一種強烈的視覺衝擊,竟是越看越喜歡。

  “年方幾何?可有表字?”趙禎微笑問道。

  “臣十七歲,未取表字。”秦征低頭道。也許是軍旅磨礪的緣故,看上去卻是比實際的年齡要大上不少。

  趙禎略一沉吟,道,“《詩》雲征,行也。朕唯願天下萬民再無兵禍,能夠安居樂業,暢享太平。朕賜表字安民,你可滿意?”

  “陛下仁厚愛民,臣秦安民叩謝天恩。”

  “秦征射技超群,戍邊為國,屢立戰功。擢升三班奉職。”

  皇帝對秦征的喜愛,在場一眾人都看得出來。從無品的進武校尉一下擢升從九品三班奉職,這是秦征燒了高香了。不過這也是應有之義,試射殿廷本就有激勵士卒勤習箭術的用意。

  但這不是最主要的。最令人羨慕的是秦征入了皇帝的眼,所謂簡在帝心,說的就是這樣的情況了。可以想象,秦征得到皇帝的關注,之後的仕途也必是一路青雲直上。

  有羨慕,有嫉妒,奈何比不得,誰有秦征那樣的箭法?人又長得俊秀,小白臉就是比粗魯軍漢招人喜歡。

  皇帝起駕走了。後邊的事自有兵部的官員料理,記錄成績,勘合告身,擬定可授官職品級,上報批複。

  於飛也很喜歡秦征,說不上原因。或許是箭術高超,或許是這個人看上去很沉穩,不像是十七八歲的青年。總之,於飛感覺到此人可信任,莫名的好感。所以他很留意秦征的細節。

  刺青是此時從軍的慣例,例如充軍的罪犯,金印就是刺在麵頰上。上等的禁軍大多是勳貴的後代,刺在耳後。而此人的刺青在手背,卻說明,此人乃是響應朝廷號召,主動從軍的熱血青年,而且是身具特長。

  在這個年代,流行的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又有民間的俗語說,“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除了禁軍,大宋的軍隊序列裏還有廂兵,不過早已淪為權貴、軍頭使喚的雜役。

  禁軍也好不到哪裏去。自澶淵之盟至今已四十年,承平日久,禁軍不摸刀槍,軍紀廢弛,造空額、喝兵血,內部早已朽壞。京城禁軍更甚,忙著每日做買賣,已淪為商人。每日裏三五成群呼嘯過市,惡名昭著,民間口碑極差。

  就是這樣的軍隊素質,秦征能選擇從軍戍邊,才更顯得難能可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