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陌看著眼前景象，心下暗暗感慨，不知道為什麽，他此時對伯謹、伯隱兩人都恨不起來。

  立在龍身上的程漢升，本以為報仇之後，架在身上的枷鎖，能夠得到解脫，會得到前所未有的快感。

  可是現在，他非但沒有得到快感，心裏麵還空落落的，支撐著他的柱子，像是一瞬間斷去了一根似的。

  在這時候，程漢升的頭發，便慢慢的出現了幾許花白，有了他這個年紀該有的樣子。

  七十多年，這對於尋常人來說，也許早就過完了一生，但是程漢升這七十年的時間裏麵，他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要報仇。

  這幾十年裏，在六十歲之前，他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練就絕世武功，殺死伯隱報仇。

  可是隨著武功的精進，他卻是越加發現，伯隱是他一輩子都沒法子達到的高度。

  但是程漢升何其的不甘？是以他在山裏麵住了十年，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找機會殺伯隱。

  這巨龍的力量，也是程漢升需要的，但是那時候的他，才有四歲多，關於神龍的一切，幾乎什麽都不知道。

  曉得神龍的居住之地，想要進山的時候，卻沒有進山的本領，於是才會有一係列的算計。

  走到今日，一切都在程漢升的預料之中，但也在預料之外。

  “你並不知道，神龍乃是天地間的靈物，如果沒有純正的人皇血脈，就算是懂得龍語，也是根本沒法子得到認可的！因為伯益，正是曾經人皇的後代，而我們的姓氏，不是傳說，就是姬姓！是黃帝後人！”

  風陌見得伯隱兩眼迷茫，不知道為什麽，他還是想說一些，讓這位老人走得安詳一些，但是，這是他的仇人啊！

  “人皇······”伯隱想要的答案已經得到。

  人皇，其實是遠古傳說，誰想到，這竟然是真的。

  “我輩皆是炎黃子孫，華夏後人，也算是人皇之後，按我的理解，我們每個人都是人皇血脈，但神龍為天地間的靈物，不可能幫著一個人去做壞事，這才是根源所在！”

  冷蕭說道，他知曉，這話有些空，但是這個世界，要得以正常運轉，有的時候，就需要這樣的空話。

  卻在這時，虛空之中的巨龍卷動幾下，那燈籠一般的大眼睛眨動起來，看向冷蕭，目光柔和，顯然是認同冷蕭的看法。

  其實，伯隱的武功已經不弱，就算是不能夠硬抗神龍，要是出去，也是幾乎無敵的存在。

  他隻是在害怕，害怕沒法子完成複國大計，將所有的寄托，全都放在神龍之上。

  當然，武功再如何厲害，與成為皇帝，坐擁天下，又是另外一回事。

  伯隱很聰明，他要想明白，其實不難，隻是這些年來，他一直都有執念，走入了自己畫定的死牢之中。

  人這一生，有時候的確很可悲，如伯隱這般若人物，誰會說他不是人才？但是他那一身的才華，幾乎沒有機會施展。

  成為李建成的人，是伯隱的選擇，後麵的路，是他的堅持，但是走到最後，意義又在何處呢？

  人與人終究是不同的，不是別人，別人對於人生的看法，就沒法子理解。

  其實，有的時候，結果是什麽，這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走過來的過程，這一生中，又有多少值得記住的過去？

  難怪佛家說眾生皆苦，一個人一輩子要想這麽多的問題，還沒有答案，這的確是苦的。

  可是放下一切，修佛就真的能夠超脫嗎？冷蕭覺得，這隻不過是換了另外一種方式，繼續欺騙自己而已。

  人這一生，豈不是從一個畫定的牢，繼續走向另外一處牢籠？

  自由，哪有什麽絕對的自由？一切，看到的，感知到的，不過是心靈上的一種安慰而已。

  冷蕭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但是他心裏，現下的真實感受，就是這般的。

  “伯謹······接下來的路，爺爺不能陪你走了！”

  彌留之際，伯隱流露出來的，卻是對伯謹的愛。說也是湊巧，他的確是姓伯，但可是終究沒法子成為伯益的後人，因為伯益是姬姓。

  這些年來，對於父母的概念，伯謹幾乎沒有，他的人生，是伯隱陪著他走的，在伯謹這裏，伯隱早就成為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

  “不，爺爺······”伯謹大聲哭喊著，他覺得自己太沒用了，連自己的親人都保護不了。

  人生，又豈會事事如願？人，終究隻是人，不是神，就算是神，也有自己無可奈何的事吧？

  “你要堅強，將來的路，是要靠你自己走的······”伯隱說到這裏，心神一鬆，一口氣上不來，身體徹底軟下，沒了生機。

  “啊，爺爺······”伯謹兩眼迷茫，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程漢升、風陌兩人看著，心下真不是滋味。

  “孩子，這些年來，苦了你了！”程漢升看向風陌，手輕輕的伸出去。

  “不苦，隻是有些記憶，十年來，逐漸的就模糊了，原來，時間真的會衝淡一個人的記憶，我以前總是認為，一些刻骨銘心的事，是不會忘記的，但是現在，卻是不這麽認為了！”

  風陌眼中被淚水充滿，他的確才是二十多歲，十年前，他的父親進山之前，他才十五不到歲呢。

  那個時候的風陌，已經有了一定的名聲，但相比於程漢升，遠遠不如，才沒有一起進山。

  有的時候，風陌很慶幸，就是因為他的能力不足，才沒有同程漢升一起進山，才會有今日的風陌。

  這不是風陌離經叛道，而是對於族人的仇恨，他和伯謹一般，根本就恨不起來。

  不經曆那種痛苦，風陌和伯謹自然都不會明白那種仇恨，所以他們從來就沒有反駁過長輩，但是如今，他們卻是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生活。

  程漢升心裏麵有些痛，他得子時候，已經四十多歲了。

  按理說，程漢升不會這麽晚娶妻生子，但他的心中，隻有仇恨，能夠有風陌這個兒子，也是意外。

  但是如今，程漢升卻是覺得，這一切，都是上天給他最好的禮物，他很慶幸，十年前沒有將風陌給帶進鳥鼠山來。

  “人的出生，是沒法子自己把握的，但活在這世上，活成什麽樣子，選擇記住什麽，忘記什麽，會忘記什麽，你可以自己選擇，去吧，這天下很大，兒子！”

  程漢升從巨龍身上下來，那巨龍轉身，沒入龍宮後麵的深淵之中，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