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犬吠
作者:錢本草也      更新:2021-03-31 08:27      字數:3327
  住在長安的一個衣冠大儒如果聽到揚州發生了地震他做的第一件事肯定是思考一下揚州離自己家有多遠,看看地震會不會波及到長安,一看很遠,他就會放下心來,然後哀悼揚州民眾,甚至會上疏奏請皇帝開義倉賑災,或者寫幾篇文章,感歎天災無常人命多舛,然後又會重新扭頭調戲自己家的美婢。

  這就是人性,與自己無太大關係的事情人們總能大方的施以愛心,可一旦觸碰到自己的利益,就錙銖必較為了分文撕破臉皮。

  張翽此刻就坐在地上大罵著柴令武與長孫衝的不要臉,這兩個小子早晨就來了,帶著點心蜜餞、菜、肉、麵、鍋、刀……

  這是來看兄弟嗎?這是分明是剝削!看你們倆那貴族的獠牙,那腐敗的肚皮,那城牆厚的臉,那死德行。

  還好,這兩個人把最近被張秀兒拋棄的張二黑帶來了,這狗子長得真快,現在已經比張翽的手臂還要長了,來到自然環境中的張二黑靈動了很多,在草地上搖著尾巴東跑西竄。

  今天張翽要在桃樹下做一道紅燒肉,派柴令武摘剛剛開放的桃花,炒糖色時候和梔子放一塊應該會有不錯的味道。

  長孫衝去挖了不少膠泥,要支鍋就得有個灶,可他的腦袋裏怎麽也想象不出來灶台的形狀,最後還是把這個活交給了張翽。

  孫思邈坐在一旁看著這幾個年輕人生機勃勃的樣子不由得露處微笑,不過他還是堅持認為自己那些藥放到鍋裏當調料是被浪費了。

  在長孫衝驚訝的眼神裏張翽用膠泥塑造出來一個半圓開口的灶台,接下來就是要燒一把火,把濕漉漉的泥土定型了。

  鐵鍋被架上去,鍋裏放油,燒熱之後把那黑黃色渾濁的石蜜倒進去,炒出來的糖色雖然成黑紅色,但也算是差不多了,拿水衝開後張翽就又放入了梔子與桃花,熬濃稠後出鍋晾涼這糖色就算是完成了。

  長孫衝與柴令武圍在旁邊瞪著眼睛留著哈喇子,如果不是張翽手疾眼快打開柴令武的手,這小子估計手指頭現在已經紅燒了。

  肉的油脂被煸出來一部分後張翽加水放鹽開始了調味調色的環節,別說,加了桃花後的湯裏還真是有種花香氤出。

  “治大國若烹小鮮,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非其神不傷人,聖人亦不傷人。夫兩不相傷,故德交歸焉。小子,你對這五味調和之道研究頗深啊,也不枉費老道我這些味好藥!一會出鍋別忘了先孝敬為師!”

  張翽知道孫思邈說了句道德經無非是為了這香氣彌漫荒野的紅燒肉而已。

  一個多時辰過去,一大鍋的紅燒肉湯汁也被收的濃鬱,香氣散開來,張翽盛出來第一碗恭敬的遞給了孫思邈,之後鍋裏的肉就被那兩個要吃不要命的兄弟一搶而空,最受委屈的是張二黑,好幾次想靠近那口鍋都被無情的踢開。

  天色昏黃,晚風吹動著爐灶裏未燃盡的柴火,一明一滅映在眾人臉上。

  柴令武不合時宜的問了句,孫道長也吃肉?

  之後就被長孫衝張翽加上張二黑兩人一狗給群毆了。

  月亮還是不情願的升了起來,卻倔強的隻露半張臉。

  孫思邈已經回藥廬了,隻剩下張翽三人躺在茅草堆上看著天空。

  “令武,令尊的身體近來可好?”

  “哎,最近好多了,身體還軟硬朗,就是情緒低沉些,有勞掛念。”

  “嗯,那就好。”

  “衝子,聽說陛下想把長樂公主許配於你,你怎麽想?”

  “我能怎麽想,娶就娶唄,我們家本來也是皇親國戚的,娶公主不算個事兒,我還聽說館陶公主看上你了呢,小翽你怎麽想啊,哈哈”。

  看來長孫衝對於娶自己的親姑姑生的親表妹並沒有任何反抗,古代就是這樣,貴族為了保證血脈的純正往往選擇近親聯姻,可這樣的結果無非兩種,一種就是生出來天才,另外一種就是傻子。

  “館陶公主看上我這事兒吧,不著急,小弟做不做皇家的駙馬還要看心情,話說回來我如果娶了館陶的話,你該叫我什麽?還有柴令武,話說巴陵公主才出生兩年你爹就為你去找陛下求親,她還是個孩子啊,你小子也忒著急了吧?”

  “誒,你可別在我們這占便宜,你尚公主,我們也尚公主,雖然你尚的是太上皇的館陶公主不,尚你的是館陶公主,我們尚的是陛下的公主,咱們都是一個輩分,都是駙馬爺!”

  “柴令武!你這個尚字兒,它有點不正經啊!”

  “巴陵公主才兩歲,長樂公主才七歲,你們兩個已經去過無數次窯子的老色鬼,竟然在這裏意淫起來了!真是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三個人正討論的歡快,旁邊張二黑卻發出了陣陣的“嗚……嗚……嗚……”的低沉聲響。

  人不能懶惰,懶惰會讓人喪失鬥誌,張翽曾經為了防止墮落連飯都不敢吃飽,因為大部分血液去了胃裏之後,往往腦子就會昏沉。

  可來到大唐之後他的身子沉了許多,靈魂一下從頭頂散失到四肢百骸,困意也次次席卷的如潮退潮來,所以三個人並沒有把張二黑的警示當回事。

  “汪!”

  張二黑隻叫了一聲就撒腿衝了出去。

  動靜不小。

  柴令武翻了個身抬起頭說著它跑出去的方向看去,眼前出現黑壓壓三四十條黑犬,他瞬間驚顫而起道:“快跑!”

  此時,衝出去的張二黑已經咬上了最前麵一頭犬的脖子,它並不是死死咬住不鬆口直到那頭犬死亡,隻見它靈動的身影在那群黑犬之間到處穿梭,這邊咬一口,那邊咬一口。

  已經跑到門後的柴令武覺得,這家夥一定是得到了張翽的真傳,看這家夥直衝敵人要害的那趨勢,下口還真狠,就連子孫根都成了它的攻擊部位,無恥至極啊!

  “張二黑,回來!”

  張翽才不會讓自己的小弟去衝鋒陷陣,再堅持一會估計就要曝屍荒野了,它可是自己的朋友。

  估計聰明的張二黑也不願意再糾纏下去了,它又迅速的朝著旁邊一條黑犬耳朵重重的咬了一口,後者剛剛發出淒厲的吼叫它便迅速衝著藥廬狂奔而來。

  逃命似乎是張家的看家本事,張二黑一下便把群狗甩出去十多米的距離,朝著張翽奔來,張翽把門打開,張二黑一個前衝撲到張翽的懷裏,巨大的後力把他衝了個趔趄。

  長孫衝與柴令武立刻把門關上,兩個人死死的抵住,孫思邈淡定的拿出來三把切藥刀扔到地上,看架勢就是大不了就幹!

  “砰!”

  門外傳來狂犬們劇烈的撞擊聲。

  門內三個人死死抵住看起來毫不結實馬上就會破碎了的門。

  張翽曾經見過狼群攻擊圍獵草原上的青羊,它們的行動是有組織的,有計劃的,有強烈的目的性的,也是極有成效的。

  可他從沒有想過一群獵犬也能同時作戰,計劃圍獵。

  這絕對是一次謀害,如果沒猜錯,是針對自己的,而且對方不在乎孫思邈和長孫衝幾人會不會受傷,這人如果在朝中,那絕對也應該是坐在皇權周圍最近的那一圈中的某一個。

  看柴令武與長孫衝那欲言又止的樣子就知道,他們兩個肯定知道些什麽,張翽也不是傻子,他們既然不願意說,也就沒有追問。

  不過聽說皇帝陛下在長安城內設有專門的“鷹坊”和“狗坊”,是用來圍獵用的,不知道這次這群狗是不是與那地方有關係。

  在經過了大概一炷香時間的轟擊,遠處桃林之外傳來尖銳的一聲鳴叫,像哨子,又像胡笳,還有些後世音叉發出的聲音,總之是把那群似乎得了瘋狗病的狗給叫走了。

  張二黑雖然跑得快,腿部還是受了傷。

  這家夥原來這麽勇敢,可現在那副眼淚汪汪求愛求關懷的樣子又讓張翽難以置信,自己能帶出來這麽優秀的小弟?

  “令武和長孫兄怎麽看?”

  張翽一邊包紮著張二黑的傷口一邊淡然問道。

  “肯定是杜荷,他雖然被禁足了,可下麵的人誰不給他爹麵子?別說從五坊調些鷹鷂犬類,就是偷偷弄些兵甲雲車床弩出來也不是不可能吧?”

  柴令武雖然看起來陰險,可這話說的卻明了大方,看來確實把張翽當了兄弟。

  “哎,也不一定,前幾日我聽父親大人提起,杜相已經重重責罰了那禁足在家杜荷小子,還動用了家法呢!且杜相不也親自去小翽府上拜訪了麽,名為拜訪,實為致歉,他老人家辦事曆來如此厲行決斷,我父親說滿朝文武之中,能如此不顧聲名親自向一小輩賠禮的,也就他一人了。”

  長孫衝眼神似乎更深邃些,和張翽一樣,應該是在考慮是不是另外一種可能。

  “行了行了,老道可不管你們朝中的事兒,幾個娃子年紀不大,怎麽一身的官場味,既然在我這,要遵守我老道的規矩,晚上一人十遍《清淨經》念不夠不許睡,明日張翽小子義診,你倆在這就給我切藥,不在這一早趕緊走!”

  孫思邈大袖一揮盤腿入定起來,長孫二人點頭答應著明日一早就回城,張翽笑罵著兩人不仗義,這件事也就算先放下。

  夜裏,張翽躺在一堆中藥旁,倒是想到了另外一種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