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裏張府又出名篇，是今兒一大早褚遂良駕車在長安街上吆喝出來的。

  一夜雪下的挺深，皚皚白雪又一次覆蓋了長安城，張翽更加不想動了，躺在床上鼻翼扇動，輕輕感知著門外透進來的寒氣與屋子裏暖爐熏香的味道混雜後的特殊味道。

  褚遂良應該是個好人，官場上他可能手段毒辣，醉酒後他雖然麵色為難，可還是給張翽透露了一些信息。

  這些話旁人可能聽不懂，卻每一句都衝進張翽的心窩子裏，讓他對一些事的看法，更加的清晰。

  寧兒嫋娜走了進來，自覺的去掀開香爐的鏤空蓋子，爐子內的舊香餅已經燃盡了，她拿過香箸，輕輕撥弄霜灰，又重新燃上一餅，放進去，戳上幾個玲瓏孔，幾股濃香又重新從香爐裏溢出。

  聽說這小妮子最近尤其喜歡烤肥羊，還鍾愛羊油拌飯，自己如果沒猜錯的話她是要增肥。

  來到這裏這些年，最讓張翽大跌眼鏡的是伴隨唐代女人一生的增肥事業，後世是身上肉多一點就節食，來到這裏恰恰相反。

  她們的審美是下半身能把身上的石榴裙撐起來。

  寧兒發現少爺盯著自己，扯了扯身上的帔子，稍稍蓋住胸腹自以為難看的身材。

  “寧兒，聽少爺的，別再吃那麽多了，吃那麽胖對身體不好，況且也並不是那麽漂亮，反正少爺覺得胖了不是很好看。”

  張翽伸了個懶腰，從被窩裏坐了起來，寧兒趕緊準備衣服，伺候少爺起床。

  “真的？少爺不喜歡豐美的女子？”

  “不是很喜歡，太油了。”

  “哦……”

  又不樂意的穿上圓領的袍子，張翽坐在了門前，吩咐下人們把爐子給自己抬出來，太陽此時也出來了，好在院子裏大部分雪已經被仆役們給清理了，不然張翽怕自己的眼睛受不了。

  後花園裏有一顆皂莢樹，看年歲已經比不多有幾十年了，這是張翽最喜歡這個院子裏一處，讓下人從樹下撿來些幹皂莢，每個發黑的皂莢殼內幾乎都孕育了兩個種子。

  張翽拿手一晃，就會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這聲音往往能帶他回到千年之後的情景，不知道，曾經的那群樹下指點江山傳播村中八卦逸事的人，是否還健在。

  投進爐火中，皂莢會發出一種特殊的味道，皂莢此物，身雖然黑，卻能白他物。

  還沒有曬幹之前它是青綠色的果實，家裏的婦女用石頭把它砸碎，放在木盆裏搓洗衣物，往往能得到非同一般的效果。

  秀兒從後院跑了出來，圍在張翽的身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也動個不停。

  張二黑現在徹底投靠她了，跟在她屁股後麵隨著她一塊轉悠著。

  馬三堂他們在收拾院子，偶爾眼神相對，他也會點頭招呼，滿臉堆笑，眼裏還帶有真切的諂媚。

  雪後的長安應該很漂亮吧，來走的唐服人群，拱手交談的士人，買賣的商販，還有沒有農活的農人，都會在白色的茫茫天地間上演。

  當然，還有深宮裏的一道金紅，白雪蓋不住，寒冰凝不住的，是人們心底活躍的心思。

  兒童都是一樣的，對什麽都很好奇，明明今年已經下了好幾場雪裏，秀兒還是對白雪有莫名的喜愛，張翽並沒有製止她跑進院子裏用手抓雪，反正有寧兒陪著，堆個雪人玩玩也是可以的。

  門外來了賣柴的，冬天大部分都是幹柴，價格要比夏秋的濕柴貴些，談好價格後馬三堂把兩捆柴送到了廚房願意裏的草棚裏，賣柴的那人則是去找賬房先生關恩去結算柴錢。

  今天少爺高興，多賞了柴夫十文跑腿錢，在那人千恩萬謝後，馬三堂一副大度姿態把人送出府門。

  “劉二！過來。”

  張翽看到了愛藥如命的劉二今日竟然故意把一些幹的蒲公英丟進了柴堆，這讓張翽沒想到，事出反常必有妖，就是不知道這已經四十歲左右的老劉今天要演哪出。

  “少爺。”

  來到張翽跟前的劉二麵無表情，說話也低沉。

  “什麽事兒！說！別在這和我演啊，來到長安城我已經受夠了演戲和陰陽怪氣兒了，回到家你還給我來這套？再給我裝小心少爺踹你！”

  張翽白了他一眼，嗬斥道。

  院子裏被驚嚇到的下人稍微愣了一下又重新幹了起來，少爺天天用提高嗓音來嚇唬人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也沒見真對誰用過家法，所以他們都打心底願意接觸這個好玩的少爺。

  秀兒倒是第一次看哥哥發脾氣，睜著大大的眼睛，眨著長長的睫毛愣在原地，小嘴慢慢蠕動看起來下一刻就要哭出來了。

  看到這立馬換了一副笑容對著她道：“秀兒啊，哥哥沒有凶你，呦，這大雪人兒是我家秀兒堆成的嘛，怎麽這麽棒！”

  用了一招轉移注意力才把她的情緒穩定下來，可把張翽嚇得不輕，小孩子哭起來都是轟天震地的，再驚動了後宅的奶奶可就是自己的罪過了。

  劉二一下回到了那副欠揍的模樣，蹲在張翽麵前把手大膽的伸到爐火上去烤，張翽一把打開道：“少爺允許了麽，過分！無禮！趕緊說什麽事兒，不說少爺回屋睡覺了！”

  “嘿嘿嘿，別，別別，少爺。就是吧，您看我來家裏這麽久了，一直也沒個正經的活計，下人幹的活也用不到我……”

  “行了行了，別說了，少爺知道了。”

  “那少爺……？”

  “你猜今天一早張福去幹啥了？”

  “哦？難道是……謝少爺體諒，謝少爺體諒！”

  張翽這才明白，這老小子原來是在催自己給他開藥鋪的事兒，還好昨天夜裏與褚遂良一塊喝酒的時候張翽就吩咐張福今天去做這件事兒了。

  不然自己還真覺得對不起這個同行，醫道張翽不會放棄，即使做了官，家裏以後還要培養些人才，免費送藥方的操作隻是一個試探而已，張翽心底對大唐的一個大計謀，還在慢慢的醞釀中。

  吩咐劉二趕緊去後廚拿一塊羊肉與刀俎來，此時此景，張翽想吃羊肉串了。

  擺擺手召喚過來馬三堂，讓他去柴堆裏找一些竹子削成竹簽拿過來。

  張翽現在已經習慣了對人呼來喚去，偶爾心裏會有些慚愧，可人會被大環境影響，張翽能保持的底線就是不會濫傷無辜，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身邊人感到幸福。

  唐朝的燒烤缺了很多調料，沒有炒菜的時代他們善於烤肉，可他們的烤肉就是單純意義上的把肉放在火上烤而已。

  好在讓仆役席卷了幾家大藥鋪後買了很多八角秦椒桂皮之類的，出乎意外，還有些蒔蘿子，也就是後世的小茴香籽，雖然他們用石碾子碾出來的粉還帶著纖維，很粗，張翽也點點頭算是夠用了。

  少爺的秘製烤肉開始了，幾個近親的家仆圍了過來，張翽把穿好的肉塊先放到爐子上，等油脂被烤出來一部分。

  張翽慢慢撒上些水，滋啦的一聲，水汽隨著碳煙被一下蒸騰上來，肉的香味也在屋簷下氤氳開來。

  還好家裏還有自己做出來的不像豆瓣醬的醬，好在發酵的有些醬味了，張翽用薄竹板稍微塗抹在大大的肉塊上。

  整個味道的主調一下就變了，張翽滿意的一笑，有了這些醬，就不用放鹽了，還得磨成細粉，太麻煩。

  等油脂被烤去了大半，香粉全部被撒上後，馬三堂的口水已經滴在了劉二身上了，剛剛在院子裏堆雪人的秀兒此刻也在旁邊懂事兒的不停叫著哥哥，此番情景甚是可愛。

  第一串必然是給家裏最可愛的小女孩的，張翽吃了一口後還是比較滿意的，柴火的煙火味，與被烤焦的油脂味充分融進了醬料味中，雖然是多肥少瘦，被烤去大部分油脂後的五花肉，根本吃不出來油膩的感覺。

  不一會，張翽的作品已經被一掃而空了。

  “老馬，學會了就自己烤去，別那麽沒出息在這守著和孩子搶吃的！”張翽趕走了臊眉耷眼的眾人，隻留下寧兒和秀兒在旁邊繼續享用。

  寧兒從後麵端了葡萄釀出來，張翽很是受用，葡萄美酒夜光杯嘛，此情此景，他感覺有些詩意，長安的寺廟古塔今天的香火應該還算旺盛，張翽看著不遠處的天空有些煙雲，直衝九霄。

  馬上就要元日了，家裏也有了年的味道，對於家裏仆役下人們來說，這裏就是他們的家。

  張翽外方內圓的治家理念，讓他們感到寬鬆舒適，就連來自己家幫忙的程家管教媽媽都不願意走了，這些天一個勁兒在老夫人耳旁請求留下來。

  張翽聽了也啞然一笑點點頭表示允許。

  其實就這樣的生活挺好，張翽願意一直在家裏，安適，舒服。

  過年的氛圍上來了，那些自己所謂的煩惱也沒有再來折磨自己，可能大家都忙著在家團圓吧。

  張翽是真希望這場大雪過後，那些在背後陰著自己的人可以忘記自己在長安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