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遠行
作者:錢本草也      更新:2021-03-10 08:22      字數:3383
  星光已逝,日影難追,奔水不回,難熬的暑夏終究還是過了去。

  秋風肅殺了大片的綠色,枯黃迅速的占領了自然的主導色彩,隻有張家村附近的穀田,散發出以往沒有的金色光芒。

  地裏忙著秋收的農人臉上充滿了喜悅,張翽見到的所有人都散發出一種獨特的自信和喜悅。

  這就是收獲的魅力,汗珠被秋風一吹,身上涼爽的緊,超大的穀穗散發著種子獨有的香味,萎黃縮水到已經不可見,隻有大大的金色穗子低頭彎腰,等待著主人的采摘。

  張翽光著脊背,自己家的穀子因為有自己和張福兩個青年壯勞力比拚式的收割已經消滅殆盡。

  稍大幾歲的張福挽著發髻,光著背隻穿一條短褲的樣子實在滑稽可笑,汗水布滿他後背和胸膛,肚子上那條長長的疤痕在夕陽下清晰可見。

  發現張翽盯著自己看,張福回以真誠的笑容,叫了句少爺後又低頭開始決戰最後的莊稼。

  張二黑在地頭左跳又跑陪著家裏當公主寵愛的秀兒妹妹玩耍,奶奶被張福張翽強烈的阻止了幹活後,隻能在一旁撿撿遺落的穀穗。

  “翽小子,你真是咱們張家村的福星,看著顆粒飽滿的良種,伯伯我能想象到明年大豐收的景象,不出幾年……不出幾年?

  那該是一番何等的景象,別的不說,咱們張家村能吃上飽飯的男女老少,都應該給你張小子說一聲謝謝!”

  隔壁田地裏傳來牛伯伯粗獷的聲音,粗獷中帶著前所未有的自信和幸福感。

  張翽看著在隔壁與自己張福遙相競賽的牛石頭輕笑一聲便大聲回喊:“牛伯折煞小子了啊,咱們一家人莫說兩家話。

  小翽前些年未曾在親祖身前奉孝,還多虧了幾位伯叔的照顧,才保得我不至於到無親為孤的地步啊,說起來小子還未曾親自上門大禮拜謝,還望伯伯勿要怪罪才是!”

  順著話音兒他便拱手施禮,嚇得同輩但曾經作為部曲的牛石頭趕緊站在他父親後麵還禮。

  老牛揮揮手哈哈大笑道:“如你所言,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哈哈哈!”

  大笑聲驚起一片飛雀……

  天下剛剛被分成了十道,張家村屬於河北道魏州地界,而這裏幾乎沒有設置屯兵的折衝府,這完全不符合“河北之人,人多勇壯”的曆史事實,張翽大概也能夠明白,一來魏州附近的均田製發展的還不是很好,而府兵製與均田製是相互依存的。

  二來河北道是國家征糧的主要地方,“國之資儲,唯藉河北”嘛,人都去當兵了,誰種地啊?

  可張翽想去當兵,既然來到了大唐,不看一看曆史上那些赫赫有名的人物,不走一走這壯麗如畫的河山,不幫奶奶出一口惡氣,他怎麽甘心啊!

  雖然老人家不說,大家都瞞著他,張翽也能感覺的出來,老張家的沒落,是有原因的,他總感覺背後有一雙手,這雙手每次落下,張家村所有人都得躲著走,甚至不遠百裏甚至千裏的躲避遠行。

  張翽不是個小人,不至於做出別人打自己一巴掌,自己就要斷別人手的低級性報複,不過千古以來不變的事實是隻有有實力的人才有追求公平正義的權利。

  秋天的月亮也白如霜雪,莫名的給人一股冷清的之感,天上的星鬥也莫名的稀疏了不少。

  張翽在院子裏挖了半人深的坑,又埋下了一整根兒通透了的蘆葦管,旁邊趴著張翽張福張秀兒以及張二黑幾人小心翼翼的等待地氣上升。

  據說一年中這蘆管會傳出五種聲響,也就是五音,現在秋期上升,應該會有白虎主西方肅殺商音出現才是,可幾人眼前除了放在蘆管上的張二黑的幾根絨毛被吹動了起來,半點聲音也沒有出現。

  奶奶在廚房拉動張翽製作的風箱,爐灶中的火苗也隨著她一拉一伸一消一長,煙熏後奶奶深深的眼窩裏總是存著兩滴眼淚,帶著炊煙味道的飯菜也總是被張翽吃光。

  晚飯張翽沒有多說話,自從早上他給剛剛幸福起來的一家說了自己要去長安的打算之後,今天一天奶奶就沒有一個笑臉,小秀兒哭過鼻子以後可能是累了,迅速的進去了夢鄉,張福倒是沒太大的波瀾,隻是反複問了少爺好幾遍真的要走麽?

  “奶奶放心,家裏今年的收成還不錯,明年估計會更好,翽兒此次遠行多則兩年少則一年便回,相信以我的能力,回來後咱們家就再也不用窩在這窮鄉僻壤種地了”

  老奶奶不愧為家裏最長輩的存在,想來也是遇過風浪的人,眼皮都沒抬就啞聲道“願意走就走,你爹,你叔,我一個都沒留下。

  走之前也都是信誓旦旦保證一年半載回來孝敬我老太婆,最後還不是走在了我前頭,張家的男人拉出去個個都是頂天立地的漢子,孫兒記得,出門在外行的端做得正就算不辱門風!”

  夜裏張翽拜訪了所有的鄰居,把家裏的老奶托付給人照顧,大家都古道熱腸,拍著胸脯給他打了包票。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不堪冷落清秋節,如果這一切都是一場夢,張翽就也許就不會隱隱作痛了,在這裏有了家,也就有了依靠,有了牽掛,有了奮鬥目標,他不知道前路在哪,也隻能憑著並不肥壯的膽氣,硬著頭皮去闖一闖。

  離別的場景是傷感的,張翽沒想到大唐尤其傷感,還是村口古井磨盤旁,一群人圍著他。

  牛田二位伯伯兩個大漢淚眼婆娑,最離譜的是劉二,這家夥接觸久了才發現是個猥瑣貨,此時竟然涕淚縱橫,哭的像個娘們兒。

  嘴裏說著張翽來到村裏後的那些驚人的事跡和讓他無比陪讀的醫術,時而還發出惋惜不已的哀歎。

  張二黑也似乎感覺到了這股子離別之情,搖晃著尾巴在舔舐張翽的腳麵,早就把它交給了小秀兒,相信同樣可愛的秀兒能把它照顧好。

  奶奶在人群中一言不發,旁邊攙扶她的婦女在嘰嘰喳喳安慰著,張福要和張翽一塊出發,這是奶奶最後的條件,張翽知道,路上一定不能讓自己處於危險的境地,不然這家夥肯定死在自己前麵。

  最後最看不得這種情景的張翽,給奶奶行了跪拜大禮後就轉身離去,一直走到再也聽不到後麵有人聲才舍得回頭看一眼。

  “張福,你轉過頭去,別看我”張翽捂著鼻子憋屈得快速把眼淚擦了擦,離開那群樸實的村民,張翽竟然也覺得鼻頭有些發酸。

  張福這家夥長得比張翽高壯,行囊自然落到了他的肩上,順著張家村出來的路在往前走一段路就是馳道。

  憑著前世的記憶,張翽能計算出大約一個月的時間自己就能到山西太原,從太原過了黃河,到東都洛陽應該用半個月,最後到長安應該最多兩個月就夠了。

  馳道上黃土飛揚,張翽更深刻的體會了那句“要想富先修路”的正確性,好在秋天天氣爽朗,二人走走停停,一天走了大概也有四五十裏路。

  人說決定一水桶能盛多少水的是那塊最短板,此時的張翽就是那塊短板,當過土匪的張福體力強大的嚇人,一路上從來沒有說一聲累,都是張翽受不了叫停。

  “大福哥你練過武麽?”

  “沒啊”

  “那你怎麽這麽大力氣?”

  “當然是幹活練出來的啊”

  “沒見過武你敢拿刀子和人家拚命去?”

  “沒事兒啊,對方也沒練過。”

  “……”

  躺在路邊草叢樹影裏的兩人進行著無聊的對話,張翽來到大唐後唯一的改變就是入睡的快了,沒有什麽真正的心事兒,心胸也不知道為什麽變得豁達開闊了不少。

  他想也許是脫離了密密麻麻的城市建築,心胸也隨著唐朝的曠野變的寬闊了起來。

  也或許是體力的付出抑製了思維的思考,總之張翽每次一覺醒來總有在精裝修樓房裏得不到的舒服滿足,人嘛,還是自然中生存的舒服。

  張翽呼聲漸起的時候,旁邊的張福悄悄爬起來了身子悄聲往更深的叢林走去,等他的身影被一顆顆錯落的樹幹徹底遮擋住,張翽睜開了眼睛。

  他也聽到了剛剛樹林裏傳出的那笨拙的學鳥叫的聲音,事情顯而易見,這股流寇還是不願意放張福離開。

  張翽宣布了張家村再不為賊為盜之後,原來的山賊頭目沒有可以當槍使且關鍵時刻能擋槍用的人了,果然選擇了一個好的時機,開始報複所謂的不講義氣的張家村農民了。

  張翽起身跟去,腳下尚未枯死的草遮住一部分幹燥枯葉發出的刺啦聲,隨著張翽一步一步的逼近,前麵的人影也逐漸清晰起來,他靠在一顆大樹幹後麵聽著他們的對話。

  “虎哥,我的命可以留在你這,可我們張家的小少爺你不能動,張家雖然沒落了,你若是真敢動這唯一的小少爺,我們家老太太絕對不死不休!”

  “什麽?張福你在搞笑吧?若是說二百年前你們張家還真算名門望族,可現在都幾時了?

  你以為我們造反造誰的反?隋煬帝?我們就是造你們這種大家族的反!憑什麽你們世代為官我們世代為奴?

  我王虎,就要替天下的奴隸說一句:王猴大象都有種乎?”

  “虎哥,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我管你什麽猴?現在世代變了,倒是我虎哥要問你張家一句,何不食肉糜?”

  噗呲一聲忍不住的笑聲兀然出現,談話的幾人立刻警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