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在白雲外
作者:錢本草也      更新:2021-03-10 08:22      字數:3537
  人與自然最基本的關係是屬於。

  人歸根到底還是自然的一部分,不論是群居在城市,還是散落在鄉裏,亦或者獨居於山野,都需要獲取生存資料於它,不管是物質的還是精神的。

  那麽自然法則與人類社會規則觸碰的時候,是自然服從人類,還是人類馴服自然?世界是一成不變的嗎?到底有沒有一種絕對意誌在操控這一切?所有的自然規則都已經被科學解釋了嗎?

  這些問題已經困擾了張翽五六年的時間,本來絕對信服馬列主義哲學的張翽,在一場車禍之後麵對著絕對陌生的環境,哭幹了所有的淚水。

  五年前一場車禍爆炸,把自己吹到了一千多年前的唐朝,滾滾的汽油硝煙並沒有把自己帶到帝都長安,也沒有到東都洛陽或者揚州江都,張翽看著已經變為十歲左右的自己光著屁股所在的地方除了灌木叢就是野草野葦,腦袋裏當時隻剩下絕望,除了絕望就是空白。

  還好張翽又碰到了另一個野人,皮膚被曬的紅黑,頭發裏摻著草屑的一大一小兩個人在一條河水旁赤裸相對。

  然後張翽就被迫拜了中年野人為師,原因就是那人逮兔子厲害,那人不僅能逮兔子還能打死野豬。

  在荒原中生存最重要的除了水就是食物,張翽十歲左右歲的身體也許能獲得食物,但卻不能保證自己不變成野獸口中的一頓飽餐。

  唐代還沒被汙染過的空氣很新鮮,五六月的初夏雜草與溪水一直延展到張翽視野的盡頭,荒野裏出現的動物張翽隻敢招惹野兔子,飛鳥根本不是在高空飛翔,反而共生於低矮的灌木叢中,嘰嘰喳喳個不停。

  人是群居動物,其實在張翽被便宜師父強製定義概念裏,兩個人生活就等同於群居了。因為他無數次想跑出去這篇荒野,到人類居住的地界去看看,但每次都是被逮回來無情的痛打一頓。

  但是他根據師父每次追他的速度,和他每次去人類群居的地方用野雞、兔皮置換鹽巴時來回的時間,大概能計算出這片荒原到人類群居地的距離差不多應該有個五六十裏地的樣子,能精確到這種程度完是因為無聊。

  直到昨天那位隻教他幾趟棍法的野人師父死去時,張翽才知道那人叫單雄信。

  這同時也解釋了許多心中疑問,因為無聊的潛意詞就是孤獨,為了不讓自己孤獨張翽每天花費大量的不值錢的時間來推測揣摩這個新世界。

  根據自己推測,自己到這裏的那一年應該是武德四年,那時候正好王世充兵敗洛陽城,至於史上記載單雄信被李世民殺了,看來所言有誤,或者是故意所言有誤。

  怪不得自己每次問這裏是唐朝嗎都會被打一頓,怪不得他不讓自己跑出這片荒原,單雄信怎麽會承認唐朝這個詞兒呢!

  武德四年到武德七年正是天下大亂的時候,張翽絕對不相信憑借自己八歲的身體能在亂世中活下來,更別說用被逼著練了幾年的狗屁棍法,去搏一個馬上將軍。

  而現在,已經十四歲的他終於獲得了自由。

  昨日野人師父單雄信從外麵回來便吐了鮮血,看起來偉岸的身體絕對不至於舊傷複發便到這種程度,在張翽的追問下,他才說出了讓張翽至今不能平複心情的事實——李世民在玄武門把李建成與李元吉殺了。

  “那這不馬上就要開啟貞觀之治了麽?”張翽喃喃自語。

  埋葬好曾經豪氣雲天在曆史上頂頂有名一代豪傑卻死的如此窩囊的單雄信,張翽才又重新開始了自己的旅程,也是他的求生之旅。

  他嚐試在曠野裏狂奔了不到一裏地,才氣喘籲籲的推翻自己之前所有的計算,一千多年前的地理環境哪有路啊?

  此時張翽正坐在地上重新編織自己的草鞋,沾了水之後的唐代麻布單衣還涼快些,七月的唐朝荒野比上輩子的城市更熱些,張翽不敢脫了這唯一的一套右開襟的衣服,他怕被第一個見到的唐人給打死。

  他現在的目的就是回到自己五年前剛到這的地方,挖出來自己從另一個世界帶來的藥箱,那是他在唐代生存下去或者說很好的生存下去的資本。因為他相信,抗生素在這個時代絕對價值連城。

  手上帶刺的槐枝棍子也已經被他摔打的遍體鱗傷,一來是要把野草分出條路來,二來左右無人天地無聲的時候真的很嚇人,總得製造點動靜給自己長膽兒。

  今天的太陽很毒,走了不一會張翽故意弄濕的衣服就又飄揚起來,不得已又得聽下去不遠處的溪水裏再把它弄濕,溪水映出他黝黑卻稚嫩的臉龐,是那張熟悉的臉,長得不是很俊俏,卻也說不上醜。

  有人說上天關閉一扇門的同事也會打開一扇窗,此時張翽眼睛裏不止有自己的倒影,還有那條看起來至少半斤的草魚,溪水不深,張翽卻也明白自己抓不到這條魚,這種事上輩子幹了不少,總結就是用手抓住魚的概率微乎其微。

  手裏的樹枝卻是避開阻力最佳的捕魚工具,張翽小心翼翼把樹枝放入水裏,麵對老天打開的這道窗縫,一定要把握住機會,因為四五年的時間裏,自己離“鮮”這個字,已經不知道幾個十萬八千裏了。

  “噗呲”並不尖銳的樹枝還是穿過了那條草魚的身體,張翽麵露滿意的笑容,鮮血順著草魚的身體滴在水麵,蕩漾出鮮紅的波紋,像一朵鮮豔的紅花,一瞬間又被衝散開來。

  張翽趕緊跑的遠遠的,不知道血腥味會招來什麽野獸。

  水源本就是野外生存落腳的禁忌地,因為你不知道需要水的盡是些什麽野獸猛禽,原始的自然環境,必然還是遵從這叢林法則的生存規則,人是以智慧取勝的動物,找到一塊空地獨自享受這久違的美味才是正道。

  鑽木取火成了張翽順手撚來的事情,用石頭把幹草砸成草絨是鑽木取火的關鍵,濃煙冒出的下一步就是熊熊大火。把粗鹽塗抹在昨日剩下的半隻兔子身上,架在火上翻烤,焦糊味出來的時候就可以撕著吃了。

  草魚的鱗片去掉,內髒取出腹腔裏放上了些帶有辛味的草,張翽企圖去掉多餘的腥味,魚身用樹葉包裹上,魚就不需要放鹽了,吃的就是一個鮮味,要是有個鐵鍋就好了,弄一鍋魚湯那才叫美哉。

  飽餐一頓,張翽躺在草叢裏,樹葉因為汗水已經貼在了他紅撲撲的臉上,手臂上被草數劃破的皮外傷也已經結上了痂,一道一道縱橫交叉著。

  就是看著這些傷痕,張翽才想起來地理上某個定位法,定位自己應該還在上輩子出車禍的華北平原的某個地方,人肉體剛放鬆下來的某段時間,靈魂會更敏感的感知環境,張翽此時就是,他越來越感覺孤獨,想家,想酗酒的父親,懦弱善良的母親和溺愛自己的祖母。

  除了感受到孤獨外,他還在炎熱的環境裏感受每一次穿過草叢到自己耳邊的微風,他的一呼一吸也隨著這微風漸漸變得微弱……

  張翽的方向就是每次單雄信走出這片荒原的反方向,不是張翽腹黑心暗,是單雄信臨終的遺言,反而張翽相信那句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話,畢竟是條漢子,不至於騙自己才對。

  如果他想弄死自己陪葬,恐怕也隻是一鼓作氣的事情,四五年的時間足夠張翽了解到單雄信隻是想找一個收屍的人而已,從第一次見他張翽就看得出來,他眼神裏沒有生欲,與張翽恰恰相反。

  而張翽的一鼓作氣就難看了許多,一下午才走出個二裏多地,就已經累的氣喘籲籲,畢竟十三四歲的年紀,體力確實差點。

  看著太陽馬上就要落下山去,涼風吹起中午被曬蔫了的野草又重新發出“嗦嗦沙沙”的聲音,好像在鼓勵著張翽說:“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行了就休息休息,反正沒人跟在屁股後麵罵咱慫種!”

  張翽從諫如流,一屁股坐到一斜坡上,半仰著身子看著西邊天空的火燒雲,簡直美死了,隻是涼風吹來,倦鳥投林,夕陽都有西山可依,又是一波淒涼情緒轟擊到張翽十三四歲的小心髒。

  他強行壓製了一下這情緒,燃起篝火,把剩下的兔子烤起來加熱一下,再穿上兔皮靴以後,才邊吃著肉,邊讓淚海決堤……

  光線再次透過厚厚的草堆射到張翽臉上的時候,他伸個懶腰,對著紅撲撲的旭日扮一個鬼臉,伸長了舌頭,不是孤獨的對著太陽裝可愛,而是單純的吐出昨夜裏睡著後吃進嘴裏的草塵。

  但他自然清醒自己還活著,昨夜沒有野豬經過,也沒有孤狼在附近捕殺青羊,所以睡的還不錯。

  放起來夜裏保暖用的皮靴,穿上草鞋繼續一天的路程,到溪水邊把衣服折成四五層,盛一些溪水讓它過濾之後,張翽才勉強接受。

  在這裏最讓他慌張的就是這涼水,畢竟來唐朝之前自己是一個醫生,說不上有潔癖吧,可基本的無菌觀念還是深入骨髓,稍有違反,便潛意識覺得不對,以至於張翽每次喝溪水渾身不舒服。

  老單之前有一口鍋,最後一次回來被他一拳給幹碎了。張翽接觸的這第一個古人啊,脾氣太烈,太不穩重,太傻。

  你說人家李世民把自己兄弟殺了,他生哪門子氣,儒家禮製的鎖鏈沒鎖住李老二,卻把自己這便宜師父老單捆綁的死死的。

  忠孝仁義啊,忠孝仁義現在在張翽眼裏遠比不上手裏的這隻兔腿。

  張翽十三歲的小腦瓜再轉動一想,臉上浮現出一絲神秘的笑容,也許,老單是覺得李世民代替了李建成後,再滅唐,就沒希望了?

  昨夜夢裏又出現了奶奶對自己的叫喊,那聲音似乎來自遠古,有時而近在耳邊,多麽希望這是一場大夢啊,張翽拽下了無數根頭發,擰紅了好幾塊皮膚,最後隻給自己證明了自己想要的那場夢,遠在白雲之外,也近如淚痕印兩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