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霆是在場身份最低微的，因此在大家談話的時候，反而可以空出一些心神去注意周邊。

  他聞到空中有一股香味，是從香爐裏傳來的，他從未聞過這樣的香，和以前他聞過的那些甜膩膩的香料不同，他甚至不能很好的描述這香料的味道，但聞了之後隻覺得通體舒泰。

  因為不能抬頭，他的視線難免被腳下的地毯吸引，這地毯非常的柔軟，卻給人一種“蓬鬆”感，它給人的感覺是“立”起來的，而不是軟塌塌的倒在地上，而且花紋不是常見的任何一種花紋，他曾在一家店鋪裏見過一條小的多，工藝花紋也全無這條精致的，而那條毯子的價格是“百金”。

  一條價值至少百金的毯子現在就在他的腳下，被他隨意踩踏。

  玄霆很難說清自己現在是什麽感覺。

  隻覺得自己像是在雲端飄，卻又被地上的繩索拴著。

  閑話家常也有盡是，玄霆要跟著上峰一同退下了，他突然意識到，他後來再沒太過頭，也再無見一眼青嵐，更不用說與青嵐說話了。

  “她有太多小馬駒了。”

  這句話一直在他的腦海中盤旋，玄霆曾經想過，她絕不會忘記她的小馬駒的。

  可玄霆從未想過，她有這麽多的小馬駒。

  出宮的時候，玄霆看著宮中深紅色的牆，才突然意識到一個他早就該意識到的事。

  他的小恩人是這個皇朝唯一的公主，她從來都享受最好的，她甚至不是挑剔，而是周圍的人會自然而然地給她獻上最好的。

  她是整座江山上最頂上的那顆明珠。

  而他不過是整座江山中最不起眼的一顆石子。

  他吐出了一口濁氣。

  “黑子，咋啦？”上峰礙於身在宮中隻是看了他一眼。

  玄霆輕聲說道：“就是突然發現自己做的還不夠，我還不夠努力。”

  那麽多人誇他是少年英豪，他便也傻傻地信了，直到今日才發現，自己連與她直接對話的資格都沒有。

  上峰還以為他是因為見過了這宮中的繁華產生了低落感，他當年也一樣，心裏還想著說不定皇帝也就是用金鋤頭犁地，見到這重重宮門的時候，他差點跪下去。他看中這個少年，也忍不住安慰他。

  “黑子，你也別說這話，你看這皇宮又大又美吧，但這不是我們住的地方，這地方再美，也不是咱們的家，像咱們，就努力攢攢軍功，到時候買個小院子，院子裏種兩棵樹，娶個媳婦兒，過兩年就抱上大胖小子，到時候兒子媳婦熱炕頭，這日子別提多美。”

  “你也別嫌棄老哥說話說的糙，這皇宮就像上次上麵賞下來的貢品酒，好喝嗎？好喝，好喝的我差點連舌頭都一起吞下去，但咱們就不是喝那酒的命，咱們就得喝那燒刀子，得勁！”

  玄霆點了點頭：“大哥，我知道的。”

  大胖媳婦熱炕頭是他在最低穀的時候也未曾想過的事，那時候隻想著活命，其他都是虛的，後來為了有機會想了，也沒怎麽想了。

  “大哥，這次在京城呆夠了，我還去前線。”

  上峰以為他是聽懂了自己的勸：“對嘍，到時候到了戰場多立點軍功，到時候我找人給你介紹媳婦。保管給你娶個胖媳婦。”

  玄霆依舊道謝，但他的餘光卻看見了天邊的那個月亮。

  現在天色有些晚了，月亮也已經沉默的掛在了天上。

  青嵐對他來說也像是月亮一樣。

  自從初次見麵，那是他是奴隸，她是買家，玄霆就在仰望她。

  現在，他是小將，她是公主，他依舊在仰望她。

  未來，他不知會是什麽，但她會成為這個國家的第一位女帝，未來，他也會依舊仰望她。

  他永遠在仰望她。

  她就是他心底的那個月亮，他從不奢望月亮能夠記住他，也從不奢望自己能夠碰到月亮，月亮隻需要高高地掛在空中就好。

  玄霆離開宮門的時候忍不住向後看了一眼，除了各色各樣的宮殿什麽也沒看到，但他知道他的月亮住在裏麵。

  因為上峰有些餓了，正好還有幾個麵攤還沒收攤子。

  “黑子，來大哥請你吃麵。”

  “店家，來四碗臊子麵，臊子要多點，有蒜嗎？蒜也來兩頭。”

  店家有些歉意：“今兒不趕巧，蒜沒了。”

  上峰便把玄霆按在椅子上：“黑子，你在這坐著，大哥我去買蒜，馬上就來。”

  說完，人影就跑沒了，好歹他跑的快來的也快。

  沒一會兒便拿著兩頭蒜來了。這時候麵也剛好上來了。

  “兄弟，哥跟你說，吃麵不吃蒜，香味少一半。”說著便坐在椅子上，巴拉著麵吃了起來，是不是還吃口蒜。

  他吃麵吃的很不文雅，麵條的吸溜聲很大，看上去卻吃的很香，那一刻玄霆覺得禦書房內那飄渺的香味突然散去了。

  他也扒著麵碗吃了起來，生蒜很辣，玄霆還沒試過這種吃法還有些不習慣，但吃了兩口之後就發現這種吃法竟然格外的上頭。

  “黑子，我跟你講，我剛去買蒜的時候，剛好聽了一耳朵，再過幾天就是那什麽‘科舉’了，聽說這是第二次考試，上次考中狀元的聽說是個世家子弟，也不知道今年會是誰。”

  玄霆沒有關心過科舉，也不知道上峰在說些什麽，隻乖乖的吃麵。

  上峰還沒聽：“你不知道，我少時候可羨慕人家能念書識字了，可那時候家裏沒條件，沒錢，那能有什麽辦法呢。其實去年是世家子當狀元也沒辦法，我聽說他們三歲就要念書了，三歲，我三歲的時候還在玩泥巴呢。”

  旁麵的麵攤主任也打算收攤了，現在索性也跟著聊了起來。

  “誰說不是呢，你們是不知道，這京城裏的幾個少爺小姐不是三歲就開始念書的，我家那個，我是不指望他了，現在五歲了，天天跟幾個混小子上樹摸鳥蛋，真是把我氣都氣死了。”

  玄霆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的三歲，發現自己也已經記不得了，但大抵也是在四處玩耍。

  想到這，他又忍不住喝了口麵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