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他雖然年幼，但他也在課本裏懂得疾病，懂得死亡。那天，雖然沒有人告訴直白的跟他說起這些詞匯，但他突然就懂了。

  媽媽要以那樣的方式離開他了。媽媽越來越虛弱，握著他的手，然後慢慢閉上了眼睛。

  他哭得歇斯底裏，他從來都沒有覺得這麽痛苦過。就連小時候考試成績不理想，他也沒有覺得這麽痛苦過，巨大的痛苦包圍著他。

  媽媽就那樣走了，他跟著爸爸在媽媽的墳前磕頭燒紙，他一聲聲叫著媽媽，但媽媽再也不會回來了。

  呱啦啦。

  空了的易拉罐掉在了地上，聲音響進鄭俊傑的耳朵裏，他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睛裏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啜滿了淚水。

  但他不願意讓淚水流下來，他昂著頭，用手臂擦拭過眼角。

  不知道為什麽，這些回憶本來是被塵封了的。今天，突然之間，就這樣，像是被打開了閥門，記憶像是洪水猛獸衝擊著他。

  也許是因為徐嘉陽問他的那個問題。

  也許是因為今天的宋餘也遇到了危險，畢竟在鄭俊傑的心裏，真的對他來說還很重要的人不多了。

  恰恰，宋餘就是其中一個。

  那麽，他真的是愛宋餘的。

  可是，另外一些記憶又紛湧而來。

  南方小城鎮。

  天台上。

  他擺弄著一個年代感很重的老鍾。

  年邁的外公，帶著金絲邊的眼鏡看著天邊的夕陽。

  他看著外公，突然問道：“外公，你在想什麽呢？”

  “我在想過去的一些事情。”外公是一個研究古董的人，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說起話來，也總有一種厚重感。

  “在想媽媽嗎？”鄭俊傑沉默了很久，輕聲問。

  “是啊。”外公看向他，“昨天我做夢了，我又夢見了你的媽媽。她對我笑，我想跟她說話，可越來越遠了，真遺憾。”

  “外公，那隻是一個夢。”

  “是啊，隻是一個夢，可我多希望，天天做這樣的夢。”外公說完，撫摸了估摸他的頭發。

  樓下傳來老式的電話機響起來的聲音。

  保姆踏著台階上了天台，“老爺子，是姑爺的電話。”

  “他？”

  聽得保姆的話。

  外公和他的臉色，一起沉了下來。

  因為那個時候，雖然已經是媽媽去世的三年後了。

  可卻也，是鄭來業和那個小會計結婚的第三年了。

  他很反感鄭來業。

  外公也是。

  “是叫俊傑回去吧？”外公緩緩的問。

  “是，姑爺說了，要開學了，說托了朋友，過來把俊傑接回去。”

  “他自己為什麽不來？”鄭俊傑皺著眉頭問。

  “這我沒有敢問，不過，他說他忙。”保姆低了低頭。

  “他是不敢來見我吧。”外公哼道。

  “那老爺子，電話還沒有掛斷呢，我……”

  “告訴他吧，可以，讓俊傑回去吧。”

  “外公。”鄭俊傑道：“我不可以留在這裏上學嗎？”

  外公笑了笑，“鄭家是你的家，你留在這裏，你是把你的家讓給別人了嗎？”

  他恍悟，“好，那我回去。”

  火車站外，人滿為患，拉著他大大的包走在前麵，外公跟在他的後麵。

  在這裏待了一個暑假，突然要離開，他覺得很難過。

  他也不願意回去。

  他實在不喜歡那個小會計。

  因為他一直無法忘掉，媽媽躺在病房裏的時候，她竟然靠在鄭來業的肩頭上。

  她是個不要臉的女人。

  鄭俊傑一直這樣想。

  走到了站台，他停了下來，對外公道：“外公，我回去了，回去之後，如果找到地方打電話，我就會給你打電話的。如果找不到，我就給你寫信。”

  外公點點頭，他輕聲道：“俊傑啊，回去之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我會的。”他點點頭。

  外公那樣看著他，似乎在猶豫著什麽。

  “外公，你怎麽了？”

  “我……”老人家深深歎了口氣，“俊傑，你長大了，有些話，我開始想要告訴你。前幾年，你還小。”

  “是什麽話？”

  “你回去之後，不要跟宋家人靠近，也不要相信宋家的人。”

  “我不會的。”

  “你聽我說完。”外公深深歎了口氣，從懷裏拿出一封信來，“這封信，是你媽媽還在的時候，寄給我的。”

  “嗯？”鄭俊傑立刻拿住了這封信。

  “可是，那時候我不在家，你外婆不認識字，我回來後，她又忘記了，這件事就被我們忽略掉了。直到你媽媽走了之後，我整理她的遺物，我才發現，有一封信沒有拆封。”

  “你看過了嗎？”他著急的問。

  “我看過了，但是我一直不知道，應不應該給你看看。”

  “我要看！”他握住了這封信。

  不為別的，就因為這封信是媽媽留下來的東西。

  他本想在那就拆開的，但外公阻止了他，“回去再看吧。”

  這時候，鄭來業的朋友也在跟他招手，“俊傑，時間到了。”

  他上了火車。

  老式的綠皮火車，開起來發出很大的動靜。

  他站在窗裏，看著外公的身影越來越遠。

  他攥著那封信。

  雖然外公一直叫他回去再看，但他根本忍不住。他選擇了在去乘務員那裏買水的角落裏，打開了這封信。

  是媽媽的字跡。

  第一眼看過去的時候。

  他是滿心歡喜的。

  可到了後麵。

  他的眼眸卻慢慢浮現出了憤怒和怨恨。

  信上的文字刺激著他的大腦：

  “爸爸，我時常感到很難過，來業他有時候，夜裏也不會回來。我問他原因，他說磚廠裏的工作很忙，但細問他忙什麽，他又要去睡覺了。”

  “我問他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他總說沒有。”

  “我跟來業吵架，他總說我胡思亂想。”

  “那天我去了磚廠，磚廠裏來了一個很漂亮的會計。來業說，這個會計聰明能幹，像是我年輕的時候，我感到不安。”

  “爸爸，我又感到胸悶，感到惡心，感到吃飯沒有胃口，又經常眩暈，尤其是在來業不回來的夜裏，我真的很煎熬。”

  “爸爸，我想回去看看你，我也想回家住一段時間，陪陪你和媽媽。”

  “噢，也許我是病了，我想過些日子等俊傑考試完了，我再去市立醫院好好看看。本來叫來業陪我，可他說沒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