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沉玉去鎮子上讀書時, 穆林庭接觸過瘋娃子幾次，他們兩人現在也算是熟人了。穆林庭雖然看不見四周的樣子，但是也能猜到瘋娃子的生活狀況。

  穆林庭一邊抬腳往裏麵走, 一邊故意伸出手摸索了一下。一直躲在角落裏的瘋娃子見狀, 忍不住往前偷偷挪動了幾步。

  他見沈沉玉根本沒有扶穆林庭，這才小心翼翼的伸出自己的手來，然後輕輕地捏住了穆林庭的衣袖。穆林庭感覺到衣袖被拉住了，緊抿著的唇線微微顫動了一下, 隨即便任由對方拉著往裏麵走去。

  這是穆林庭與瘋娃子的相處模式，來之前穆林庭特意跟沈沉玉說過, 所以剛剛沈沉玉才沒有伸手去扶他。

  大概是因為他們同樣是哥兒, 亦或者因為他們同樣悲慘的過去, 這兩個人相處的時候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之前穆林庭挑水的時候, 被小孩子惡作劇摔了木桶。瘋娃子等到周圍沒有人了, 就偷偷的過來幫穆林庭收拾。

  自從這一次之後，兩個人隔三差五又見過幾次。瘋娃子覺得穆林庭看不見東西, 便放心大膽的跟對方相處。

  其實人都是群居動物，一個人如果待久了之後，就會被一種細細密密的寂寞包圍著, 有的時候甚至不知道活著的意義。就在瘋娃子覺得窒息的時候，一個不知道他是誰不會欺負他的瞎子, 就成了他第一個想要靠近的對象。

  沈沉玉見狀沒有吭聲，沉默的跟著兩人腳步走了進去。之後穆林庭給瘋娃子換上新衣服新鞋子, 沈沉玉幫忙收拾了一下亂糟糟的院子, 又給瘋娃子留了一些米麵油鹽和糕點, 兩個人這才滿心沉重的離開了這裏。

  新年這一天, 沈沉玉一早寫好了春聯, 就卷起袖子幫家裏包餃子。之後就到了送年菜的環節，送年菜是西嶺村的一個習俗，就是把過年準備的飯菜送給親近的村裏人。

  雖然沈沉玉才來西嶺村一年，但是因為他的人緣好的原因，他要送的過年菜就比較多了。為了不讓沈劉氏與穆林庭太辛苦，沈沉玉的過年菜是從鎮子上的酒樓買的。

  他一口氣買了三十六盤菜，除了要給沈家大房二道葷菜，還要送二太爺爺家裏二道。之後把沈氏同族的人家送完，沈沉玉還要給村長以及村裏有威望的長輩送。

  等到沈沉玉把這些送完了，穆林庭也給瘋娃子送了一道年菜。瘋娃子這孩子常年不見油腥的，也不能吃那些大魚大肉的好菜，穆林庭便給瘋娃子送了一道比較清淡的小炒。

  沈劉氏看著穆林庭一臉的欲言又止，如今的二房的日子過得好了，她並不是心疼那一道菜的錢。她太了解這些貧苦人家的想法了，穆林庭這樣單獨照顧瘋娃子的行為，落在其他貧苦人家的眼裏不僅得罪人，說不定還會給瘋娃子那孩子招惹上麻煩。

  正如沈劉氏想的那樣，好不容易過個有滋有味的新年，新年夜裏瘋娃子家裏就出事了。等到沈沉玉與穆林庭趕到時，瘋娃子家裏的那兩間茅草屋已經燒著了，瘋娃子也是一臉血的倒在家門口的路邊。

  穆林庭聞著鼻尖的血腥味，空洞的眼眸裏滿是後悔與懊惱。他不是那種會勾心鬥角的性格，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的好心會害了對方，一時之間心裏又是愧疚又是惱恨不已。

  沈沉玉察覺到他的情緒，伸手握了握穆林庭的手腕。“這件事不能怪你，說來也有我的責任。如果不是我考慮不周，今天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很早之前，沈沉玉就知道瘋娃子的處境，也在下意識的與瘋娃子拉開距離。但是後來陳痦子被他送進大牢，沈沉玉便以為瘋娃子的處境好轉了。加上適逢佳節這樣的氣氛下，他一時之間沒有考慮那麽周全。好在瘋娃子的傷隻是皮外傷，不然沈沉玉與穆林庭絕對愧疚一輩子。

  縮在穆林庭懷裏的瘋娃子動了動，他似乎察覺到了穆林庭與沈沉玉的愧疚，忍不住微微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但是由於周圍有不少西嶺村的人在，最終他也隻是張了張嘴什麽也沒說出來。

  其實也不全怪沈沉玉與穆林庭，他們兩個的出發點隻是想要瘋娃子過得好一點。之前給瘋娃子送東西的時候，也特意挑選了沒人的傍晚偷偷過來的。

  主要的原因還是瘋娃子自己，這麽多年以來他第一次穿新衣服，他第一次被人這樣關心和照顧。出於還是小孩子的虛榮心，他一時沒忍住穿著新衣服出去了，然後就被村裏其他人給看見了。

  西嶺村大多數人還是很善良的，在看見有人給瘋娃子買新衣服的時候，大多數的人都是露出十分善意的笑容。

  但是每一個地方不可能都是好人，在有人知道穆林庭給瘋娃子送年菜後，村裏一個懶漢就跑來想要搶他的年菜。

  當時隻要瘋娃子不跟他搶，頂多損失的就是一道年菜而已。但是瘋娃子也不知道怎麽想的，就是想要把這道年菜給留下來。

  再然後，他就跟那個懶漢打了起來。可是瘋娃子忘了他還有舊傷，也忘了不管他自己多瘋多狠，他現在也不過是個皮包骨的孩子。

  理所當然瘋娃子沒有打過對方，不僅年菜和糧食被那個懶漢搶了，對方還一把火把瘋娃子家裏燒了。

  ……

  沈沉玉和穆林庭見沒人幫忙，隻好先把受傷的瘋娃子帶回了家裏。之後沈沉玉請了村裏的赤腳大夫，在赤腳大夫的幫忙下處理了瘋娃子的傷口。

  沈沉玉在送赤腳大夫離開時，對方忍不住好心的提醒了一句。“這孩子沾不得，沾不得，你還是趕緊把人送走吧。”

  沈沉玉聞言皺起眉頭，“可是他家的房子被燒了，這大冷天我若是不留下他，他一個孩子要怎麽活下去。”

  “活不下去也得送走，今天跟他打架的那個懶漢，那一家子都不是什麽好東西。瘋娃子隻是受了皮外傷，那個懶漢的耳朵卻被咬掉了。你若是不把瘋娃子給送走，明天那一家子就要找上門了。”

  沈沉玉不滿道：“他們又是打人又是放火，就不怕被送去官府嗎？”

  赤腳大夫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家跟陳痦子可不一樣，那陳痦子被送進官府就沒事了，反正他也沒有家人找你麻煩。但是這個懶漢就不一樣了，他光是自家親兄弟就有五六個。你若是把這件事捅到了官府那裏，官府頂多把鬧事的懶漢給抓起來，卻沒辦法把他一家子都抓了。到時候人家一大家子鬧騰起來，天天跑到你們家裏罵人你也沒有法子。他們若是不跟你動手隻罵人的話，你也沒辦法把他們一家子都送官啊。”

  “你以後還要讀書考科舉，家裏的娘是個寡婦，夫郎還是一個瞎子，你不為自己想想也該為他們想想。”

  沈沉玉還想要說什麽，赤腳大夫就一甩袖子走了。他愣愣的站在原地良久，直到感覺到有雪落在臉上，沈沉玉這才回過神來關上了院門。

  如果之前沒有沾惹上就算了，如今他已經把瘋娃子帶回家了，就沒辦法把人扔出去的道理。至於大夫說的那懶漢一家子，如果真的難對付大不了破財消災罷了。

  反正沈沉玉現在不缺錢，如果給點錢就能解決掉大麻煩，沈沉玉還真的不會吝嗇那點銀錢。隻是讓沈沉玉沒想到的是，這懶漢一家子不僅難對付還獅子大開口。

  對方一大家子的人，第二天一大早就過來鬧騰了。懶漢的娘是出了名的潑婦，大年初一就在人家門口罵人。看著這農婦熟練的撒潑罵人的架勢，也難怪她會養出一個好吃懶做的懶漢。

  沈沉玉一開始還耐著性子跟他們談，結果對方二話不說就張口要兩百兩銀子，沈沉玉頓時沒有心情談下去了。

  兩百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他們這樣的莊戶人家有的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錢。他們張口想都沒想就要兩百兩銀子，無非是看出最近沈家這邊的日子好了，打算趁著這一次機會好訛詐他們一筆。

  沈沉玉見他們不是真心要談，就冷著臉打算關上院門。結果這一家子都是莊稼人，硬是堵著房門不讓關，還張口閉口就辱罵沈沉玉等人。

  沈沉玉還是第一次見到潑婦罵街，被懶漢的娘抓住衣服就要往他臉上撓。讀書人的顏麵十分重要，參加科舉考試也不能出現破相這種情況。一來是擔心有人故意冒充代考，二來朝廷選官對長相也有嚴苛的要求。

  雖然沒有說長得醜的不能當官，但是這些官員代表著朝廷的顏麵。尤其是那些天天上朝的官員，如果長得太醜皇帝看著也鬧心。

  沈沉玉一邊驚險的躲開了這一擊，一邊忍不住心底泛起了一陣森寒。對方一上來就想要抓花他的臉，估計不僅僅是想要訛詐他們家的錢財，這是想要徹底毀了沈沉玉的前途啊。

  不等對方再次出手，趕到的穆林庭便一把抓住了對方的手，直接把對方給扭著按倒在了地上。

  那農婦立刻發出殺豬一樣的慘叫，她扯著嗓子嚎道：“啊啊啊啊，殺人啦！沈家殺人啦！”

  一直站在一旁看好戲的懶漢見狀，立刻走上前來指著沈沉玉道：“虧你還是個讀書人呢，怎麽能縱容夫郎出手傷人？就不怕打傷了人去見官老爺嗎？”

  懶漢的家裏人比較多，一聽到懶漢發話了，一個個也七嘴八舌的吵鬧起來。其中兩個漢子還想跟穆林庭動手，結果還沒有靠近就被沈沉玉攔住了。

  沈沉玉不搭理他們的辱罵聲，飛快的在人群裏搜索了一遍，便與馮大寒的略顯得意的視線對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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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猜一下瘋娃子的身份，馬上瘋娃子親爹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