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七章 長安酒肆定風波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5-20 03:09      字數:3815
  說書人講的是當今正道武林第一人楚立年少時曾千裏奔襲一人一劍除盡漠北六惡的故事,唾沫橫飛,慷慨激昂,滿座連連拍案高呼,酒意正酣的眾好漢都臉紅脖子粗地亢奮起來,滿臉都寫著對楚盟主的景仰之情,聽得楚中天也一陣又一陣地發怔,眼裏藏著股微妙難言的歡喜與惆悵,連酒都忘了喝。

  薛靖七則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神色淡淡,低頭抿著酒,在一眾歡騰的熱浪裏顯得格格不入。

  “講完老的,接下來講小的!”說書人見場子已經熱起來了,眉飛色舞賣起關子來,“大夥兒想聽聽少盟主楚子鈺與七星劍主薛靖七的風流韻事麽?”

  楚中天神色錯愕一瞬,扭頭去看薛靖七,後者麵無表情地抬眼望著那說書人,似是沒察覺到他的目光,低低冷笑了聲,繼續喝酒。

  聽完英雄的雲天高義,再聽美人的風月無邊,剛柔並濟,豈不快哉!眾人紛紛高聲附和,還有借著酒勁兒吹口哨和哄笑的,一群大老爺們兒的笑容都有些古怪,眼神飄飄忽忽,仿佛進了窯子似的。

  “七星劍主不該和龍淵劍主是一對麽?怎會和楚少盟主扯出段風月來?”有少年人一本正經地發問。

  “江湖兒女又不是大家閨秀,野慣了的,今天和你好,明天和我好,也是很平常的事,誰說兩柄神兵是一對,劍主就理應在一起的?”一黑臉赤膊漢子打著酒嗝,義正詞嚴駁斥道。

  那說書人的笑容變得曖昧起來,笑道:“真要人盡皆知,那就沒意思了,他們私下裏的情啊愛啊,又不會宣揚出來,要不是有知情人將來龍去脈和諸多細節透露出來,咱大夥兒今兒個也聽不到這段隱秘無比的風月事了。”

  在眾人的連聲催促下,他徐徐講起,那七星劍主薛靖七起初暗戀龍淵劍主易劍臣,而易劍臣則對一早逝的白月光念念不忘,又見薛靖七同白月光相像,便將其當做替身,薛靖七愛得好生卑微,甘願做替身,也換不來易劍臣的半點真心實意。少盟主楚子鈺向來欣賞她武功高強,看不下去她這副自賤自輕的模樣,便癡情守候,等她有朝一日看透易劍臣的虛偽,找回自己的尊嚴。在易劍臣一次又一次的負心之後,薛靖七終於清醒,並後知後覺發現了楚少盟主固若磐石無轉移的一番真情,心生感動,兩人感情便愈來愈好,楚少盟主為她一擲千金,修建了一座金玉山莊,作為聘禮,於是兩人便在那金玉山莊幹柴烈火,寬衣解帶,顛鸞倒鳳,魚水同歡赴巫山,好不自在!

  “這畜生還真是命大,惡心人的花招也是愈來愈多。”一陣不懷好意的噓聲中,薛靖七神色平靜冷冷道了句。

  聽完這些隻覺得幼稚可笑,在北境刺激她一次得了逞,嚐到甜頭,便開始肆無忌憚地詆毀起她來,真當她是琉璃做的一摔就碎麽?

  隻見那說書人又猥瑣地笑起來,嘖嘖稱道:“那薛靖七外表看起來是個斯文又矜持的姑娘,誰知骨子裏可是個風流種子!地上的功夫不錯,床上的功夫是更不錯!會的花樣可多,善於吹/簫,又最喜歡紅燭倒澆夜行船,楚少盟主當真是被伺候得欲仙欲死,翻身將她壓在身下,折起來狠狠操弄,直將她弄得水花四濺,在她左肩頭狠狠咬了一口,深可見骨,鮮血直流,是又痛又爽啊,最後又將她翻過來,去探她後頭……”

  麵色越來越蒼白的楚中天聽到此處,腦子“轟”的一下炸了,兩眼一黑,雙耳嗡鳴,伏在案上發抖,已聽不清說書人的話音和滿堂的哄笑聲,也沒力氣抬頭去看薛靖七的神色,昔日雁蕩山難以磨滅的血色記憶似一柄刀直入心髒,撞開門看見她為劃去傷疤而半身是血、死氣沉沉昏在水裏的那一幕,把他的心魂都抽幹,血液逆流,從頭到腳如墮冰窟,是他從不敢回想也不敢多問的噩夢,不曾想今日重臨……

  是錐心之痛,地獄烈火。

  他雙眼已經紅透了,一片血色,惡狼似的抬起眼,死死盯住那荒唐下流、卑鄙無恥的說書人,捏著酒碗的手指不住發顫,沉寂太久不曾動用的內勁隨著指尖滲出去,酒碗以極快的速度裂紋,下一瞬就要連碗帶酒狠命擲過去,打那糟老頭子一個頭破血流。

  不料被薛靖七一把握住了手腕,她稍一運力,將其手指的力道給卸下,酒碗立刻無聲無息碎裂成片,殘酒淌了出來,和他手指滴落的血混在一起,開出妖冶的花。她垂著眼,眼睫輕顫,而後轉為歎息,摸出一塊幹淨的布巾幫他止血,安撫似的握住他受傷的右手,抬眼對上他驚痛不解的目光,淡淡一笑。

  “他安排這一出,就是為了惡心人,等著我們失態跳腳呢。冷靜點,小天,我們若是真的惱羞成怒砸場子,反倒洗不幹淨這身髒水。等他講完,我倒想聽聽,故事的結局是什麽。”

  他難以置信她會是如此鎮靜的反應,滿目錯愕,又是茫然又是委屈,死死盯住她的一舉一動,想要找出什麽真相似的。

  “不是第一次了。”她忽然低頭笑了下,神色認真,語氣卻玩味,輕飄飄的,像是在訴說與己無關、道聽途說的一件事,“我習慣了。之前還沒習慣的時候,我想過親手殺了他而後自盡,就像阿卓那樣……”

  楚中天鼻尖發酸,心如刀割,雙眼依舊通紅,卻不是凶狠血色,而是氤氳緋色,天與地都寂靜,唯留她的話音,極輕,又擲地有聲。

  “但是我如今還好端端坐在這裏,我已經不懼怕了。是非在己,毀譽由人,得失不論……小天,不必為我感到難過,我很好。”

  “那,就任由他如此這般敗壞你的清白和名譽麽?”他幾乎開始哽咽。

  “當然不。”薛靖七依舊隻是笑,驀地抬手蓋住他濕漉漉的眼睛,輕聲歎道,“多大的人了,還掉金豆。惡心人誰不會?我也送她一份大禮,走著瞧。”

  兩人繼續聽時,說書人終於將添油加醋過的風流戲給講完,開始收尾,“……兩人俱將那異味嚐遍,直至雞鳴,方才相擁而眠。不料被那龍淵劍主尋來,此情此景真是目眥欲裂,誤以為心上人被強迫,欲殺死楚少盟主,卻被最先醒來的薛女俠赤著身子死死抱住,拖延時間,讓楚少盟主快快離去。楚少盟主感動非常,豈能棄她不顧,奈何年少怠懶,荒廢武功,不敵那龍淵劍主,眼睜睜見心上人被擄走,肝腸寸斷,自那以後奮武不息,誓要擊敗龍淵劍主,待神功大成之日,將薛靖七解救出來,使兩人得以重聚,再續前緣。”

  他講到口幹舌燥,嗓子冒煙,不由得頓了頓,恰逢此時麵前突然遞來半盞酒,便喜笑顏開地接過,道聲謝就喝,忽聽身旁悠悠開口,“喂,打聽個事兒,楚少盟主那鱉孫兒給你多少銀錢,讓你天花亂墜編這麽一出催人淚下的春宮戲給大夥兒圖個樂?我出雙倍,給你本子,明天來這兒講一出楚少盟主被一斷袖貴公子看中,霸王硬上弓,被壓在身下玩了三天三夜最後被/操哭,光著屁股逃走,哭著喊著找楚盟主幫他殺了那狗男人為他報仇雪恨,父子情深的故事怎麽樣?”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哄堂大笑,炸開了鍋,說書人一口酒噴出來險些被嗆死,又驚又懼地轉頭循聲望去,隻見一姿容俊秀、眉目如刀鋒,白衣紅發帶的清瘦高挑姑娘懶散不羈地坐在頭頂的梁上衝他笑,痞裏痞氣的笑容裹挾著無形寒涼殺意,劈頭落下來,將他壓製得兩股戰戰,冷汗霎時浸透衣裳,哆嗦著抱一抱拳,“敢問這位姑娘是?”

  “剛得了個風流種子外號的那個。”

  說書人:“……”

  滿座議論說笑的聲音微妙地靜了一瞬,緊接著被更大的哄笑聲蓋過。不少隻聞俠名就有些仰慕薛靖七的少年人立刻臉紅脖子粗地起身,擠到前麵想要看清她的模樣。正主出來說話了,他們心神激蕩,重重鬆了口氣,心道真是百聞不如一見,七星劍主不僅容貌好,氣度更是不凡,遭遇此等誹謗還能沉得住氣,實在是坦蕩瀟灑,心胸寬闊。

  “敢問薛姑娘,與楚少盟主這樁顛鸞倒鳳的緣分可敢指天發誓,說小老兒方才盡是編造,並未真切有過肌膚之親麽?可敢脫衣驗傷,自證清白?”說書人冷汗涔涔,卻牢記自己的任務,仗著姑娘家臉皮薄,便梗著脖子作最後一搏。

  “喲嗬,好篤定啊。怎麽,我和他顛鸞倒鳳時,您老就趴在床底偷聽完全程了?連什麽姿勢都給聽去了?這麽享受的話,您和楚少盟主試試唄?”梁上人掏著耳朵,俯身吊兒郎當笑道,“脫衣驗傷?想看我身子就直說,真是為老不尊。”

  說書人徹底紅了臉,氣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不成體統”四個字哽在喉間硬是吐不出來,滿座的江湖好漢已經笑到東倒西歪,開始抹眼淚,屋頂都要掀飛。

  薛靖七縱身躍下屋梁,彈了枚銅板到說書人麵前的空碗裏,冷冷掃視周遭,睥睨無雙,輕笑道:“沒錯,楚子鈺這廝就是想睡老子想瘋了,睡不到,就編個豐富生動的話本睡前自己看看,滿足一下齷齪下流的臆想,然後做個好夢,撫慰自己受傷的心。嘖,我都替他覺得難為情,喜歡一個人喜歡到如此喪心病狂的地步,也真是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名留青史第一人了。”

  說書人麵有菜色地癱倒在地。

  “哦對了,大夥明日此時記得來這兒聽楚少盟主和貴公子的一段戲水鴛鴦情嗷,絕對更勁爆!”說罷,她衝呆坐角落的楚中天一招手,掀了布簾走人。

  楚中天從巨大的震驚裏回過神,忙抱起兩人的行囊,拿起劍跟了出去。

  酒肆裏鴉雀無聲,一挎刀漠北漢子“砰”一聲拍案叫絕,連連稱道:“他娘的……這女人可真夠帶勁兒!俺喜歡!”

  一個文弱少年隨之綻開笑容,“當真是奇女子一個!她既然此時現身長安,一定會參加這次的長安論劍吧!”

  “說不定她就是那個沒公布畫像的神秘美人呢!”另一人猜測。

  “那可不行,這身手這脾氣,誰能降得住?!”

  “哎,本以為那楚少盟主是個癡情種,沒想到竟是個齷齪卑劣的癡情種,嘖嘖,真是……楚盟主大英雄大豪傑,怎麽生出個這樣不爭氣的兒子。”

  酒肆外,夕陽西下,楚中天魂不守舍地呆呆望著前方解開韁繩摸著馬鬃的薛靖七,整個人還處在一種不真切的虛幻狀態,直至見她回頭,眼睛黑亮,才醒過神,懊惱地抓了抓頭,將行囊遞過去。

  薛靖七笑了下,搖頭道:“小天,學到了麽?這打法就叫,人不要臉,天下無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