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四章 再回首人隔穹蒼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5-14 03:21      字數:2288
  日頭搖搖欲墜,她被逼大開殺戒,身上的箭傷已經麻木,滿眼都是血色。

  真吵啊……

  仿佛沒有盡頭,很疲憊了。

  虎落平陽被犬欺。

  寒涼透骨的劍意中,無人能近她身前三尺之內。

  身後卻有人拎著漆黑如鐵齊眉高的棍子,不疾不徐破了她的劍圈,衝她後腦勺當頭一棍!

  身法太快,她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回劍格擋,身子一側,那棍子卻幾乎是捉到了她的反應,緊隨而至,裹挾著好強的內勁,她竟沒能躲過,當下雙耳就“嗡”的一聲聽不見了。

  劇烈的痛楚把眼前茫茫山野都給撕成無數重影,旋轉著摔進沉沉黑暗裏,她識海困頓的一刹那,身子被一股大力狠狠摜進泥裏,額頭抵著地麵睜不開眼,熱燙的血橫流,淌了半張臉,視野徹底被濃烈血色糊住,而後在漸次模糊的一片哄笑聲中,歸於沉寂。

  五感都消失了。

  昏沉中手腳痙攣一瞬,薛靖七驀地睜開眼,被大亮的天光刺得神思恍惚了片刻,高懸的心髒重重落回胸腔,一身冷汗爭先恐後逃散,浸濕了身下床褥,整個人虛軟下來,神色空茫,一時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又是夢魘。

  還好隻是夢。

  一動不動緩了會兒,糾纏在一起的虛實漸漸分散,聽見窗外鳥鳴啁啾,她對於現實所在終於恢複了實感,伸手輕輕握住了自身後虛摟著自己赤裸腰身的溫熱手臂,後知後覺回想起什麽,動作極輕地在被窩裏轉過身,瞧見睡得正香的枕邊人,一顆風中轉蓬似的心總算落了地,紮了根,無聲一歎。

  易劍臣醒著的時候,眉心總是下意識微微蹙著,就連笑起來,眉目都藏不住那股清峻的銳氣,給人一種淺淡疏離的苦澀味。可睡著的時候,似乎五官都隨著眉頭一齊舒展開來,呼吸沉穩綿長,氣息清冽溫潤,像個還未下山曆練過,安靜內斂的少年郎。

  沒來由的,讓她感到安心。

  離別在即,噩夢方醒,爺們兒慣了的她,頭一回生出點不知姓甚名誰的柔弱感來,也顧不得什麽羞窘與局促的心思,默然低頭紮進他的頸窩,往他懷裏蹭了蹭,抬手圈住他幹爽又溫暖的勁瘦腰身,在被子裏縮成一團,和他赤著的上身緊挨著,撒嬌似的,鋒芒盡斂。

  易劍臣被這一抱,給抱醒了。

  睡眼惺忪,腦子還有點懵的時候,微微低頭瞧見這一幕,感受到身前溫涼柔軟、細膩如玉一般的觸感時,神色空白了一瞬。

  有什麽叫不出名字的小鳥在他的心頭失心瘋般蹦起來。

  緊接著,好兄弟連聲招呼都不打,開始支帳篷。

  易劍臣:“……”

  糟,禁欲奇男子晚節不保。

  他原地僵硬了一會兒,天人交戰過後,依舊沒決定好是順勢和她親熱,還是不動聲色地繼續裝睡,就在他快要把腸子都給糾結斷的工夫,懷裏的人動了下,半眯著眼似乎要探出頭,嚇得他立刻裝昏,道是她察覺到了自己大清早的色心又起。

  外麵什麽聲音?

  薛靖七在啁啾的鳥鳴中,隱約聽見了鐵器破空與衣袂擦過風的聲音,這動靜對她而言太過敏感,仿佛又陷入夢裏,將她拽回血雨腥風中。於是心神一凜,再無睡意,她披衣起身,輕手輕腳地越過他下了床榻,動作利落地穿好素白外袍,將腰帶束上扣緊金屬搭扣,草草將披散肩頭的烏發一攏,以那條紅色長繩係了,走到窗前往外張望,神色清冷警惕,側影平添肅殺氣。

  那短暫的溫柔繾綣就像一場聲勢浩大的錯覺,沒等他好好把握,就如浮光掠影般,消散了。

  甫一抬眼,便是一股蒼涼肅殺之氣迎麵撲來,被茫茫霧氣籠著的雁門城大夢方醒,破舊的大旗在烈風中翻卷又招展,街上冷冷清清,還沒多少人,一抹天青色的影子轉瞬掠過。

  她微微一怔,定睛望去,楚中天竟起得這麽早,在無人處練劍,可劍勢傾頹急躁,再無少年時耍劍的悠然快意,看得她有些失神,不免有些物傷其類。

  其實她早就有了猜測,子清出事多半是衝她來的,人不出意外應當能救回來,隻是不知會不會把自己搭進去。她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是又記著自己對他的承諾,一時有些進退兩難,茫茫然生出前路渺茫、死生未知的蕭索感。

  恐怕又是一場死戰。

  畢竟有那麽多人,藏身暗處刀尖舔血,巴望著她去死。

  她垂下眼眸,自嘲一笑。

  腰身和肩膀卻忽然被人從後攬住,清爽蓬勃的草木香氣將她跑遠的心神拽了回來,不知他何時醒的,鬆鬆披著外袍就悄無聲息地過來了,也不說話,隻是抱著她,下頜抵在她的肩上,有點硌人。

  易劍臣的眉心又蹙起來了,閉上雙眼,有點難過。

  雖然她近來精神不錯,像柄越磨越見冷冽鋒芒的劍,也時常神采奕奕地衝他笑,像個初出茅廬、豪氣萬丈的少年俠客,可這經年累月的傷病終究是雕刻了她的骨與肉,越發的清瘦單薄,他方才這一抱竟沒能抱個滿懷,空落落的,如他此時此刻的心緒。

  他默不作聲地緩緩收緊雙臂,幾乎要勒出她皮下的筋與骨,是全部占有的姿態。真的很不舍。他已經習慣了睜眼閉眼她都在身邊的日子,哪怕兩個人不說話,也會很安心,很舒服,很滿足。

  這樣的日子要結束了。

  薛靖七心弦一動,巨大的失落如江海裏暗潮推來,微微側過臉,蹭了下他的,垂著眼,安靜地感受著最後的溫存。

  一切言語都是最無力。

  仿佛誰先開口,都是驚擾。

  果然人之一生,寒來暑往,聚少離多。

  歡愉終短,稍縱即逝。

  “突然想送你個什麽,留個念想。總是讓你送我東西,怪不好意思。”她忽然開口,鄭重其事,似是做好了很久都見不到麵的心理準備。

  “你都把自己送給我了,是你虧了。”他笑。

  “別貧。”她認真想了想,低聲道,“不過目前我還沒什麽主意,你走之前是送不到了,等我哪日想好了,就搞一下,想法子托人捎給你。”

  “為什麽要托人,我想你親自給我。”他隱約聽出了什麽意味,皺起眉。

  “那……我盡力咯!”薛靖七歎。

  易劍臣:“……”

  “必須!”

  “好好好,都依你,我的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