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八章 不辭冰雪為卿熱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4-25 04:16      字數:5440
  是夜,月明風涼,天地寂寥,雁門城郊一偏僻客棧,鬆鬆垮垮披著外衣的易劍臣推開窗子,抱著雙臂倚靠牆邊百無聊賴向外張望了會兒,聽見身後腳步聲,回頭瞧著沐浴後換了身幹淨衣袍的楚中天細細打量了番,笑著點點頭,總算不是灰頭土臉的傻狗模樣,像個人樣了。

  “洗完熱水澡後是不是心裏也輕鬆了些?”他走過去拍了拍楚中天的肩,語重心長叮囑道,“人生苦短,往後還不知道有多少坎兒等著我們呢,再痛苦也沒有用,最應該做的還是照顧好自己,振奮精神,冷靜地尋找解決問題的方法,如此才能救得了人,殺得了敵,你說是不是?”

  楚中天扯出一絲苦笑,抬眼望著麵前的好兄弟,歎了聲:“嗯我知道,隻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有時候控製不住自己,就陷進糟糕的情緒裏去了,好難冷靜下來思考對策,此次多虧有你們,不然我還不知道要這樣渾噩下去多久。”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倒確實……

  若是阿靖出了事,易地而處,恐怕他也會發了瘋,比小天這情況好不了多少。

  易劍臣恍惚一瞬,啞然失笑,無可奈何地長歎一聲,此局無解,隻能相互幫襯。

  “小天,好好睡一覺,養精蓄銳,明早啟程去長安,再找一遍線索。我……去看看阿靖,也回去歇息了。”他又按了按楚中天的肩頭,笑著說罷,便要離開,卻被後者叫住。

  “大哥。”楚中天第一次改口,聽得易劍臣不由一怔,轉臉看他。

  “楚盟主,是不是也有嫌疑……”他蹙著眉,臉上掛著落寞的笑,“你委婉暗示了我,要我離他遠點,是不是?又怕我傷心,所以沒直接說出你們的懷疑。”

  易劍臣沒說話,算是默認。

  “我知道了。”他依舊隻是笑。

  “若他……”易劍臣猶豫著開口,話音極輕,“你會怎麽做?”

  楚中天聞言神色空白一瞬,乖乖回答:“我不知道。我希望他不是。”

  人心都是肉長的,大義滅親就必定是對的麽?他也不知道。

  易劍臣苦笑,設身處地思忖片刻,也沒思出個結果,隻能想了個最理想的折中的法子,歎道:“若真不幸到了那一步……小天你什麽都不必做,也不用你大義滅親,這些恩怨的了結,交給我和阿靖就好了。隻要你……別為了他與我們為敵。不過應該也不至於,畢竟把你養大的是薛前輩,不是楚盟主,還好薛前輩沒什麽嫌疑,不然可真難做了。”

  他語無倫次一番,也沒管楚中天聽進去幾分,招了招手,揚長而去。

  隻怕在不久的將來,乾震也一定會擋在他那殺千刀的爹身前吧。

  若他從不認識乾震該有多好,沒了兄弟情義的枷鎖,他會毅然決然殺了這少宗主,再殺那不共戴天的老賊。

  造化弄人。

  “薛大俠,洗完沒?我能進去了麽?”他走到隔壁,敲了敲門,輕笑道。

  “洗完了。”裏頭的人痛快回答,他正欲推門,忽然又被喝住,“等會兒!我,我衣服沒拿過來,你先別進!”然後是一聲輕不可聞的暴躁粗口,還有稀裏嘩啦的水聲。

  易劍臣笑得不行,又叩了下門,低聲道:“你別亂跑,乖乖待在原地,我幫你拿過去。”

  “這,這成何體統!”裏頭的人立刻炸毛,但又慫兮兮縮回水裏,生怕他闖進來撞個正著。

  “天冷,屋子裏也冷,你的傷才好沒幾天,別出來嘚瑟,染了風寒。我進去了。”易劍臣忍著笑意一本正經說罷,聽見裏麵確實沒聲,人沒出來,這才進門,轉身將門拴好了,往水霧彌漫的屏風那邊望了眼,去桌邊拿起新買的幾件衣衫。

  薛靖七聽見他腳步聲踱過來,大咧咧搭在浴桶邊沿的手臂倏地放下,而後麵無表情地矮了下身子,恨不得將自己整個塞進水裏淹死。

  “別藏了,又不是沒看過,嗯?”背後傳來那貨好死不死的調侃。

  她捏了捏拳頭,長長籲出口氣,吹開垂落眼前的碎發,尋思這家夥說得也沒錯……隻能破罐破摔,不要這臉了,側身回首,卻怔住,沒見到他人,映入眼簾的是她自己的七星劍,穿過屏風遞過來,劍鞘上掛著她的衣裳,而那正人君子十分規矩地背對著她,滿口騷話。

  薛靖七:“……”

  這家夥。

  感覺到手上一輕,知是劍鞘上挑著的衣裳被取走,他眼帶笑意收回劍,往桌上一擱,轉身去挑燈芯,聽見屏風後的水聲和窸窸窣窣的穿衣聲,他心頭一動,卻忍住了回頭的衝動,繼續端著正人君子的架子,和豆大的燭光大眼瞪小眼。

  “喂,別裝了。”薛靖七沒好脾氣地走出來,用細麻布擦著發梢的水。

  他轉身,上上下下看了她一遍,失笑道:“穿這麽整齊做什麽,連靴襪都穿好了,馬上就要睡覺了,你還得脫。”

  “不脫,就這麽睡,省得某人把持不住,又要折騰我。睡了睡了。”她說著,往床榻邊上一坐,翹起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瞧著他。

  “說得我跟豺狼虎豹似的?”易劍臣哭笑不得,走過來坐旁邊,奪走她手裏的細麻布,扳過她肩膀,耐心地幫她擦幹濕漉漉的長發,動作溫柔,甚至有意無意幫她按了按穴位,放鬆神經。

  薛靖七也沒說話,就乖乖被他揉著,神采奕奕瞧著他。

  被人照顧的感覺,真的挺不錯的。

  “你就是。”她正經回答,似笑非笑。

  “什麽?”這沒頭沒尾的話,他一時沒反應過來,低頭看她,目光撞在一起。

  昏黃的光線裏,她整個人也仿佛柔和了些許,若刀鋒歸了鞘,卻並不柔弱,那股蓬勃張揚的力始終都在,讓他想起掠過北境草原的凜冽春風,天上地下,自由自在。

  他手上動作放緩,扶著她的後腦,喉頭輕滾,鬼使神差般,一寸又一寸,慢慢靠近她。

  薛靖七驀地抬起手去觸摸他的臉,他身子一僵,愣在原地。

  她溫涼的拇指輕輕擦過他的唇線,目光卻很清醒、認真,甚至是幹淨,半分情欲的味道都沒有,眉頭輕蹙,似乎在探索著什麽。

  可她這無意撩撥,卻幾乎要挑斷他的心弦。

  他兀自克製著,隻是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溫暖的手掌隔著層細麻布,小心翼翼摸著她半幹的發,感受著她身上罕有的騰騰熱氣。

  她像是逗狗,微涼指尖在他下巴輕撓一下,見著他下頜線驀地收緊,眼裏有笑意一閃而過,探身向前,蜻蜓點水般吻上他,觀察著他的神色變化,再次吻上,這一次溫柔綿長。

  易劍臣心弦繃斷一根,閉目迎合,與她唇齒相依,收緊手指緩緩下移,細麻布掉落,撫著她柔軟脆弱的後頸,動作很輕,沒有掠奪、占有和壓製,隻是一種令人安心的心動。他把主動權交給她,享受這種勢均力敵的親密,誓不當豺狼虎豹。

  兩人看似不動聲色,卻雙雙紅了耳根,像是熟了。

  她忽而繃不住笑起來,眼笑眉舒,把頭埋在他肩膀,蹭來蹭去。

  他也跟著無聲大笑,一把將她摟進懷裏,低下頭緊緊挨著她,親昵磨蹭。

  很快,衣衫散落,地上榻上都是,兩人鼻息交錯,曖昧繾綣,他望著她,卻總覺得哪裏不太對。

  她的目光太清澈,她太清醒了,不像他,幾次三番險些栽進情欲的海。

  “阿靖……”易劍臣手肘一撐側過身子,輕聲喚她,薛靖七抬眼瞧他。

  “我問你個事兒,你如實說,別撒謊。”他神色分外認真。

  “怎麽突然……”她有些錯愕,抿唇一笑,點頭答應,讓他問。

  他醞釀了會兒說辭,啞聲問:“你喜歡,或者說,享受……男歡女愛這件事麽?”

  薛靖七微微一怔,陷入沉默,垂眸想了會兒,柔聲如實回答:“單論這件事的話,其實我不怎麽害怕了,也不會覺得惡心,不過……也談不上喜歡或者享受。也許傷口愈合的同時也會留疤……已經發生的事我不會再逃避,也根本忘不掉,也因此我始終無法喜歡上這件事,也……沒有這方麵的渴望。其實,你不該問。很掃興的。”

  對他剖心後,她啞然失笑,覺得先前好不容易沾染到一星半點的欲,就這麽徹底煙消雲散了。

  果然是這樣。

  易劍臣心裏一陣疼,盯著她半晌沒說話,伸手輕輕摩挲著她的臉,卻忽然溫柔一笑,低聲道:“阿靖,我很開心,你願意對我剖白,不再隱瞞。那既然你不喜歡,又為何……”

  “因為看到你開心,我就很開心。”薛靖七重又沒心沒肺笑起來,“所以你從我身上得到滿足的同時,我也很滿足,雖然少了身體上的,但精神上足夠了,對我而言足夠了。這是實話。所以某種程度上,我也是喜歡、享受這件事的。你不用害怕,我雖然殘缺,但也完整。”

  “我就猜到你會這麽說。”易劍臣無可奈何,笑著搖頭。

  她愣了愣,眯起眼賭氣道:“反正我說的是實話,你非要理解成,我在犧牲自己安慰你,那我也沒招。”

  “知道問題所在,就好辦了。”他卻自顧自點點頭。

  “……什麽?”她一頭霧水。

  “我教你。”他坐起身子,把她也拉起來,神色篤定道,“我幫你恢複這種感覺,這事確實也急不了,得慢慢來。人的本能,後天受到壓製,若方法得當,應當是能恢複大半的。你看這些日子,我們多磨合,確實是有變化的。”

  薛靖七耐心聽完他的餿主意,又疲倦懶散地一頭歪倒榻上,連連搖頭,渾身都在拒絕,告饒道:“不用了不用了,恢不恢複我真的無所謂也不在乎,劍臣我困了,不想折騰了,睡覺吧。”

  “我在乎,這事兒很重要。”他又一把將她拽起來。

  “這算啥大事啊……我們還有數不清的更重要的事要做,圍攻玉龍峰,報仇,找回失蹤的子清,保護僅剩下的最後幾件兵器,悟出劍十九的劍意,練雙劍合璧誅滅魂,還要逼夏侯寒石給我爹道歉,討回公道,啊我們還允諾了北境的婆婆幫她打聽孫子的下落,我還要幫蘇酥找回她娘親,還有好多好多……哪個不比我找回什麽男歡那愛的感覺更重要啊,越說越困,我睡了!”她倒豆子似的列舉了一大堆要事,而後再次栽倒榻上。

  易劍臣倒是呆了呆,這丫頭腦子裏竟然裝了這麽多事兒,還是人麽……

  “阿靖,那以後你還願意跟我親熱麽?”

  “當然願意啊。”

  “既然還有以後,那這事兒就必須要做!”他又把人給拎起來,眼圈微紅,正色道,“這不一樣。你這一生都在為別人而活,或是使命,或是承諾,或是情義……就連這種事,你都是在滿足我,或者說,滿足我居多。阿靖,這不公平,你無所謂慣了,我有所謂,其他的事我們無可推卸,身不由己,但至少這件事是我們彼此能把握的。我想告訴你,男歡女愛這種事,不是一方滿足另一方的私欲就好,我希望……你漸漸的也能發自內心地喜歡上,享受這個過程,如此我們便是從身到心的互相滿足,這才公平,傻丫頭。”

  薛靖七啞了半晌,心裏沒有觸動是假的,可她呆坐許久,也不知該如何作答,鬼使神差隨口駁了句:“你才傻!”

  “……”易劍臣簡直快被她氣笑了,狗膽包天地抬手給她賞了個腦瓜崩,糾正道,“薛大俠,我這是心疼你。能做完整的人,為什麽堅持殘缺?”

  “哦。”她感覺自己神思混沌,已經麻了,折騰到現在是真的困了,開始敷衍。

  他見她這樣子,笑著直歎氣,也懶得再廢話,直接上手解開她最後一件裏衣,沿著肩頭往下脫時,她似猛然驚醒,一把揪住衣襟,縮坐起來,滿臉不解。

  “我帶你,一起摸索人之大欲。”他笑,“你害羞的話,我把燈吹了。”

  “怎,怎麽摸索……?!”她簡直被他搞得徹底清醒了,睡意全無。

  “噓,小點聲,小天睡隔壁呢。”他一邊笑,一邊把自己的裏衣給褪下,露出平直的鎖骨、開闊舒展的肩背和勁瘦柔韌的窄腰,在昏黃燭光下散發著玉質的光澤,俯下身時又蓄著野性的張力,把聽聞此言回過神來滿腦子都是粗口的薛靖七給看呆在原地,心裏生出點奇怪的感覺。

  就在她怔怔出神時,他攻其不備,將她衣衫褪下,露出傷痕累累的瘦削肩膀、微微隆起的胸、纖薄白皙的背脊和漂亮的蝴蝶骨,見她下意識想躲,他捉住她的右手,輕輕撫上他自己的身體,引領著她去一寸一寸摸索。

  察覺到她微涼的手指逐漸暖熱起來,瞧見她微顫的眼睫,聽見逐漸短促的呼吸,他強壓下自己的那一份羞澀緊張,慢慢靠近,抬起另一隻手撫摸上她的背脊,極輕柔地遊移開來,情難自禁又克製著,低頭吻上她的脖頸,吮吸,移到鎖骨,輕輕啃咬,薛靖七一個激靈,縮回右手,身子卻被他用力一帶,整個人壓入他的懷裏,兩人肌膚緊貼,彼此的心跳聲幾乎能穿透胸膛重重擊中對方,因動作而發生的摩擦幾乎能擦出火來,她腦子裏嗡的一下,清明的靈台頭一回被點燃了火苗,身不由己地抬起手臂圈緊了他的脖頸,身子一顫,低頭咬住他的肩,將一聲近乎小獸嗚咽的動靜生生咬碎咽了回去,汗水淌下,眼神清醒又迷離。

  易劍臣動作一滯,仰起汗涔涔的一張臉,目不轉睛看了她一會兒,喜不自勝,眉目舒展,無聲大笑起來,開心地快要流淚,輕聲道:“阿靖,你感受到了麽……是不是和以往不一樣了,比你想象的要好?”

  “……我亂了。”薛靖七無措又窘迫地放緩了呼吸,額頭抵在他鎖骨窩,話音輕得快要被窗外的風吹散,弱不可聞。

  “好。今夜就先到這裏了,不折騰你了,睡覺。”他笑著揉揉她的頭,將懷裏的人放倒榻上,扯開厚實的棉被將其緊緊裹住,自己下去吹熄了燈,鑽進被窩裏,於黑暗中摟住她柔軟的身子,埋首在她頸窩裏,蹭了蹭,枕著她睡覺。

  “你……你每次都這樣戛然而止,你身體還好麽……”她沉默地摟著他的狗腦袋,忽然輕聲問。

  “嘶——”他牙疼似的一笑,唉聲歎氣調侃道,“不然呢?我若不戛然而止,怕你一下子吃不消,明天要全身都疼,沒法策馬去長安忙正事。”

  他以為她會像從前那樣說沒關係,誰料後者竟陷入了詭異的沉默,沒吱聲。

  “阿靖?”他疑惑地抬眼。

  “在出雲穀那些年,小天經常會去鎮裏搞些傳奇話本回來看,我有次偷著在被窩裏就著月光看完了,見話本裏的男女主人公在離別前夜,做這種事,後來遠走的那一方就再沒回得來,另一方竟有了身孕,可憐那孩子就這樣成了遺腹子……我覺得怪不吉利的,所以你的隱忍克製其實是對的,這也是為了你自己的安危著想。”薛靖七一本正經地歎氣。

  易劍臣:“……?”

  “所以睡吧,我的傻狗。”她大義凜然地將他狗頭重新按回自己頸窩,抱著他徑自睡去了。

  好家夥,他竟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