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八章 兵不血刃乾坤轉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39      字數:3662
  是夜,月升山巔,春風冽如刀,乾震一行人已由水路轉陸路,於青龍堂暗樁處換馬,快馬加鞭折返玉龍峰下白雲鎮歇腳。

  宗門近在眼前,殺機四伏。

  葉陵扶了下笠簷,餘光冷冷掃過街對麵挎刀巡查的一隊玄武堂弟子,在領頭的轉臉看過去時,已揣著包袱身形一閃先行消失在街角,掠過窄巷,縱身翻過幾重高牆,不聲不響落地,踏進長樂賭坊東北角一不起眼的內院,將門從內上鎖,直奔乾秦休憩的屋子。

  “義父。”她將包袱裏疊放平整的一件簇新黑袍雙手奉上。

  “辛苦你,出去吧。”乾秦淡淡笑了下,頷首接過,摩挲了下布料,很是滿意,抖落一瞧,往自己身上比了比,已不再看葉陵。

  葉陵行禮,後退兩步,轉身出屋將門帶上,略微躊躇了下,抬眼瞥見青龍在對麵廂房冒出個腦袋,衝她招手,便走過去。

  “宗主讓你跑啥腿去了?”青龍將人推進屋,一邊關門一邊神秘兮兮問。

  葉陵看見乾震和司徒念也在,不知他們此前在密謀什麽,微微一愣,正色回答:“買了件黑袍子。”

  乾震聞言抬眼,對上她的眸子,兩人麵上皆閃過一絲疑惑。

  乾秦向來喜著一塵不染的白衣,並不喜歡黑色。

  “父親雖醒,樣貌言行亦與從前無差,可許多細節,都不太對。說不上來,我很不安。本想設法傳信給阿楓,製定周密計劃,先裏應外合救出被關押的弟兄們,再與石老頭兒那些人正麵交鋒,父親卻一意孤行,要帶著我們光明正大殺上玉龍峰,不許我們提前聯絡任何人。”

  乾震蹙眉搖頭,低聲說罷,又轉頭看向身旁托腮發著呆的司徒念,語重心長再次勸說:“念兒,既然你抵死不願回家等我,那就留在此處等上幾天可好,讓阿陵保護你。這裏是青龍堂的地盤,主事還未被替換,尚屬安全。待我們解決了石秋風那叛賊,收複宗門後,再下山來接你。”

  司徒念立刻搖頭,斬釘截鐵道:“不要,你又想撇下我,獨自麵對危險。”

  葉陵幾乎是同時反駁:“不行,失了我這臂助,你們打贏的勝算會變小。”

  乾震語塞,青龍撲哧一聲。

  “甭勸了,沒用的,她們倆都不想離開你的。”青龍踱過來,拍了拍乾震的腦袋,被後者一巴掌打掉爪子。

  “那你呢?”乾震嚴肅問。

  “我什麽?”青龍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嬉皮笑臉道,“甭想,我也中意你許多年了,不願離開你,要與你同生共死的。”

  “滾蛋。”乾震眼角一抖,抬腳踹過去,青龍泥鰍一樣滑開,作委屈狀。

  “念兒……”他還沒放棄。

  司徒念驀地伸手握住他的手,眼圈微微泛紅,有些羞赧,又分外認真,打斷道:“我武功再差,好歹也是上過試劍榜的,在雁蕩鎮也殺過不少傀儡兵,也許我幫不了什麽大忙,但至少能自保,雖然我怕死……可必要之時也會自我了斷,絕不會拖累你們。你就讓我和你們一起上山吧,我不怕,你也不要怕。你答應過我的。”

  “說什麽胡話!”乾震越聽越詫異,聽到後麵什麽“了斷”、“拖累”之言,更是變了臉色,心裏一陣難過,下意識嗬斥,斥完又後悔,垂下眼進退兩難,心頭那份不安愈發濃重,壓得他說不出話。

  “乾震,我最害怕等人了。”司徒念聲音低下來,神色黯然。

  室內靜得落針可聞,乾震聞言一怔,心起波瀾。

  “我等過你兩次,你都沒能回來找我。此次,若非你那混賬兄弟自作主張替你搶婚,恐怕你我此生已無再見之日。”

  司徒念抬手揉了下眼,沒心沒肺笑道:“所以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會乖乖留在何處等你,你這人薄情重義慣了,最易打著為我好的旗號拋下我。我軟弱過兩回,這次不會了。你去刀山火海,我同去,你去見閻王爺,我也同去,你就當我是塊厚臉皮的牛皮糖好了。”

  薄情重義。

  葉陵抬起眼,看向乾震,後者素來冷靜淡然的一張臉,浮光掠影般閃過諸多情緒,有驚訝迷茫,有後悔自責,最終停留在近乎空白的啞然。

  她知道,乾震被司徒念擊敗了,堅硬的果殼被彈指敲碎,剩下的便隻是柔軟。

  “……對不起。”乾震垂眸靜默許久,眼睫倏地輕顫,抬起雙手攏住司徒念的手掌,啞然失笑,對上她的雙目,鄭重道歉。

  “不趕我了?”司徒念紅著眼圈小聲問。

  “嗯。”乾震苦笑,低頭輕輕吻了下她細軟的手指,認真點頭。

  青龍見此情形,心裏扭了個九曲十八彎,又為乾震開心,又惦念起某人,於是表情十分精彩地咽了口唾沫,偷偷去覷葉陵的神色。

  葉陵默不作聲看了會兒,淡然移開目光,盯著牆縫裏一隻迷路的小蟲發呆。

  她在想,司徒大小姐說得很對,乾震確實是個薄情重義的人。

  中意這種人,無休止的等待是最傻的。

  隻有不矜持的牛皮糖打法,才能把他給粘住了。

  可惜她要麵子勝過中意他,錯過便是必然。

  子時,鎮上已無行人,街巷燈火俱滅,隻餘零星挑著燈籠巡邏的玄武堂弟子。

  微風拂過,高牆簷角人影起落,牛毛針無聲無息刺破月夜,燈籠接連墜地,火舌翻卷,為首之人倒地毒發身亡之前,握著腰間刀柄不住抽搐,抬眼瞥見一人身著黑袍負手徐徐而行,待看清那張臉時,驚恐地瞪大泛起死灰色的雙眼,喉頭急滾,在開口嘶喊的前一瞬,眼前天地翻滾倒懸,看見奪目劍鋒淌過鮮血,自己的無頭屍身再也不動。

  提心吊膽躲在窄巷拐角的司徒念目睹這血腥一幕,抬手捂住嘴,怔怔看著葉陵在血泊前收劍歸鞘,麵不改色衝不遠處蹲在屋頂的乾震戲謔一笑。

  “見血不封喉,退步不少。”

  乾震無可奈何聳聳肩,手持扇柄縱身躍下,轉臉尋覓司徒念。

  “小美人,發什麽呆,走了。”青龍鬼魂似的突然從她身後冒出頭,打了個響指,後者餘驚未消,緊接著又被炸出一身冷汗,反手一拳打中他鼻梁。

  “草!”青龍捂著鼻子躥出窄巷,一把揪住乾震推向司徒念,“自己的女人自己保護,小爺再不攬這破差,還被誤傷毀容!”

  乾震失笑,拉住司徒念手腕,將其拖出巷口,緊跟上乾秦的步伐,低聲問:“怎麽,怕了?”

  “沒……”司徒念訕笑,有意無意多看了眼葉陵,後者已走遠,警惕地觀察周圍情況,方才一劍斬斷的仿佛不是活人頭顱,而是西瓜。

  害怕倒也不至於。

  隻是,看到葉陵殺人時的老練與果斷,與他們幾人互相配合時的默契,她才真正意識到,她與他們不是一類人。

  司徒念另一隻手下意識握緊了腰間劍柄,努力說服自己待會兒對敵廝殺,可萬不能像從前那樣優柔寡斷,手下留情,不然真的會拖累乾震他們。

  “有我們在,你不必擔心。”乾震感受到她的緊張和決心,揉了下她的手腕,先前的重重顧慮與害怕拋之腦後,臨到此時滿心便隻想保護好她,他難得展露笑顏,手指收緊,給她安心。

  司徒念仰臉看見他沉靜的眼瞳,乖順地點頭。

  “我也好怕怕,需要阿震保護。”分明已走在前麵的青龍不知何時又出現在他們身後,毛茸茸的腦袋突然晃到乾震肩旁,沒皮沒臉幽幽出聲。

  乾震也駭了一跳,翻著白眼橫肘一扇柄砸過去。

  “難怪挨揍,你活該!”

  葉陵聽見後麵的動靜,頗感無言以對,為乾秦做先鋒,先一步出了白雲鎮,做掉了幾個朱雀堂的弟子,走過一段山間小路,來到山腳宗門牌樓下,看見被吊在上空不知死活的李棄,也不怕打草驚蛇,拾起一枚石子擊斷繩索,一襲青衫飛速掠至眼前,一把接住摔落的李棄,周圍驀地亮起一大片火光,火光下是淬了毒的弩箭,泛著幽藍的微光。

  乾震將司徒念拉在身後,環顧四周,展臂緊捏扇柄,蓄勢待發。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你們隨便誰,滾去把石秋風叫來,告訴他,本座念在他曾經對宗門立下過汗馬功勞,如今乖乖束手就擒,可以饒他一條性命。”乾秦垂眼低笑,漫不經心緩緩轉動拇指上的玉扳指。

  眾弟子聞言愕然,麵麵相覷,箭在弦上,卻不知該不該發。

  其中絕大多數是五年內新招的弟子,不曾見過乾秦真容,此刻聽他自稱本座,皆是將信將疑,進退兩難。

  一人出列轉身疾奔而去,卻不是去找當今的石宗主,而是通報給玄武與朱雀。

  “父親。”乾震見敵眾我寡,又恐石秋風使詐,他們已失先機,如此等待下去,變數實在太大。

  乾秦一抬手,眯起笑眼,示意他噤聲。

  玄武與朱雀很快便帶著更多的弟子下山來,浩浩蕩蕩,擠滿了整座山門。

  朱雀在火光下看清乾秦的麵容,立刻變了臉色,冷汗爬上後脊。

  他不知道乾秦和石秋風如今誰的武功更勝一籌,不敢隨便再次倒戈,見乾秦掀起眼皮望向自己,立刻躲開目光,臉色難看得要死。

  乾秦將朱雀的神情變化收入眼底,滿意地冷笑一聲,又去瞧一臉陰鬱的玄武。

  所有端著弩箭的弟子亦齊齊望向玄武,等待他發號施令。

  玄武向前邁了幾步,不急不緩。

  青龍與葉陵一左一右護在乾秦身側,死死盯住玄武的任何動作。

  “玄武,恭迎宗主回山!”玄武勾唇淺笑,驀地端起手肘,雙手持於身前,躬身一拜,半跪頷首。

  冷冽春風凝滯一瞬。

  火光明明滅滅,無聲燒灼。

  玄武堂眾弟子齊齊半跪頷首,高聲應喝:“吾等,恭迎宗主回山!”

  “宗主千秋萬代,一統江湖!”

  聲震山林。

  所有箭矢齊齊轉向朱雀堂眾人,朱雀大驚失色,一雙鼠眼瞪著玄武說不出話。

  乾震、青龍、葉陵與司徒念也愕然無措,麵麵相覷。

  玄武,一直是石秋風的心腹,怎麽會……

  乾秦笑意不改。

  冷汗浸透衣衫,朱雀膝頭一軟,率領朱雀堂眾弟子齊齊拜倒在地。

  “吾等,恭迎宗主回山!”

  “宗主千秋萬代,一統江湖!”

  乾秦一揮手,示意眾弟子起身,“叛賊石秋風現在何處?”

  “望雲台。”玄武起身,自請帶路。

  人潮分作兩半,讓出一條路,乾秦拾級而上,隨玄武前去,乾震四人雖滿心疑惑,卻也隻能靜觀其變,攙扶著昏迷不醒的李棄,踏入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