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五章 生死場懶眼落拓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39      字數:2376
  風起,流雲飛逝,水波浩渺,一隻腿腳細長的飛蟲落在水麵上,靜了一瞬,周身水流倏地震蕩卷起波紋,泊在岸邊的烏篷船進了人,陰影罩下,飛蟲驚得跳遠,飛去亮處。

  就在此時,天際驀地響起一聲鷹唳,立在碼頭剛付與船家銀錢一隻腳踩上船板的乾震愣了下,仰首循聲望去,天邊黑點迅疾放大,抬起手臂,黑鷹穩穩落下,捆在爪上的染血絹布格外刺目。

  船家彎腰解了一圈圈係在樁子上的繩索,看了眼乾震胳臂上神氣無比的鷹,憨厚地笑了下,還未開口,後者心領神會麻利取下絹布一抖手臂,黑鷹飛走,轉身踏上船,緊接著船家彎腰用力推了把,靈活跳上船板,俯身拾起竹篙往水石上一撞,清脆聲響,竹篙破開碎銀般的水麵,烏篷船緩緩離開碼頭。

  “出什麽事了?”葉陵聞聲掀開竹篾簾子鑽出來,看見乾震正蹙著眉仔細瞧絹布上密密麻麻的小字,臉色越發凝重,甚至隱隱蒼白起來,心神更是一跳。

  宗內向來豢養信鴿以傳書,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放出這隻黑鷹。

  這黑鷹認主,從前隻認大宗主乾秦,後來被乾震養了許多年,也認下這少宗主,無論他身在何方,都能尋得到,妥善將書信送至他手。

  她默然湊上前,瞥見落款是阿楓,字跡潦草,寫得匆忙。

  乾震將絹布遞給她,深吸口氣,緊抿著唇,望著兩岸倒退的林木隨水流去,骨節分明的手指攥緊了扇柄,眼底多了分陰鬱。

  白雲宗一夜間變了天,石秋風奪位。

  正月二十六,也就是昨夜,石秋風突然大擺宴席,召全宗弟子赴宴,酒酣耳熱時,細數乾家父子二人罪狀,慷慨激昂指出自乾秦失蹤以來,宗門式微,陷入任人宰割的恥辱境地,斥乾震與仇家交情匪淺拎不清身份立場,不顧惜宗內兄弟身家性命,坦然亮明奪位易主、重振宗門之意,要四分堂眾弟子當場亮出態度。

  玄武堂與朱雀堂立刻追隨,離席齊齊單膝跪倒一片,青龍堂與白虎堂自是不應,眾弟子勃然大怒欲拔刀而起,卻後知後覺發現酒菜中下了軟筋散,盡皆被藥倒,成了刀俎上的魚肉,有膽小怕死者為求解藥倒戈投誠,亦有忠心者假意投誠騙取解藥,恢複體力後聯手刺殺石秋風,被一掌劈碎頭顱,死於亂刀之下,以儆效尤。

  青龍堂群龍無首,白虎堂聽命李棄,偏生李棄忠心血勇有餘,智謀武功卻不足,因吃酒菜較少,尚存些體力,怒火中燒便帶著還能拔刀的弟子與玄武、朱雀動起手來,死傷無數,粘稠的血淌過眾人靴底,滲進石板縫隙裏,最終石秋風出手,擰斷李棄右手將其重創生擒,其餘力戰仍敗的弟子紛紛自戕明誌,動彈不得的剩餘弟子被一並關進死牢裏,石秋風給他們重新選擇的機會。

  阿楓見反抗毫無勝算,隻是白白犧牲,便率先詐降,為取得石秋風信任,不得已殺死幾名青龍堂的弟兄,以證忠心。

  由此,他才有機會偷偷寫了信飛鷹傳書給少宗主,讓乾震等人不要貿然回宗,另做打算。

  信中還提到,如今重傷昏迷的李棄被捆得結結實實,吊在宗門牌樓上示眾,過不了多久石秋風就會派人給乾震送信,試探其態度,若回宗奪位,便會提前設伏、一網打盡,若舍棄宗門、明哲保身,指不定也會派人追殺、斬草除根。

  無論乾震作何決定,都要快,遲了就會陷入天羅地網,翻盤無望。

  葉陵臉上的血色也褪去大半,攥皺了染血的絹布,怔怔抬眼望向沉默負手而立的乾震,喉頭輕滾,卻又不知如何開口,隻能抿抿嘴,一同望著船舷翻開的水浪發呆,腳下船板隨水流起伏搖晃,向來不暈水的她,此刻竟有些胸悶惡心。

  “若是……”乾震啞著嗓子低低開口,唇邊帶著絲苦笑,“青龍、白虎兩堂的弟兄們沒有這麽忠心,就好了。”

  葉陵聞言沒作聲,頹然垂下眼睫,笑著搖了下頭。

  他沒說出口的話,她都明白。

  若是所有弟兄都心甘情願對石秋風俯首稱臣,白雲宗不流血便換了主子,他反而會了無牽掛,心安理得帶著父親、友人和心上人退隱江湖,逃離一切斬不斷理更亂的紛爭,他早就厭倦了。

  可是如今,李棄被吊在宗門牌樓上,幸存的弟兄們還在死牢受苦,他若不回去救他們,為他們複仇,那他乾震就不配為人!

  可是……

  他蒼白的臉緩緩轉向船艙,似是能透過竹篾簾子看見端坐在裏麵的人,心裏一陣鈍痛,莫名的不安像是鋪天羅網朝他兜頭罩來,緊緊縛住,難以呼吸。

  若選擇回宗奪權,他並沒有把握打得過石秋風,自己可能殞命不說,還會拖累青龍、葉陵陪他一起送死,昏迷不醒的父親怎麽辦,拋了一切義無反顧跟著他的念兒怎麽辦,他自己死不足惜,可是他死了,他們怎麽辦。

  兩難之中,躊躇不決,乾震可笑地發現,無論他怎麽選,都會間接害了其他人。若是他足夠強,強到能憑一己之力殺死石秋風,扭轉變局,該有多好。

  “借刀?”葉陵和他想到一塊兒,忽然挑眉,輕聲詢問。

  “借誰的刀?”乾震抬眼看向她,反問一句,隨即閉了閉眼,啞然失笑,“劍臣和靖七是我知己,哪怕反目成仇,逃不了陣前刀劍相向,我也不想利用他們,讓他們置身險境。他倆夠苦了,何況我還有所虧欠。”

  “至於罡氣盟……”他頓了下,低低笑道,“我倒是沒什麽心理負擔,可惜啊,罡氣盟那夥人最想殺的不是石秋風,而是我和我爹。甚至最壞的情況是,他們會和石秋風做交易,聯手對付我們。”

  葉陵沉默半晌,悶聲道:“那豈不是死路一條了。”

  “差不多。”乾震一本正經回答。

  “既然橫豎難逃一死,那就給個痛快話吧。咱們如今,是逃,還是回?”葉陵想了想,反倒眉頭舒展,淡然一笑,盯著他雙眼,等一個答案。

  乾震苦笑著歎了口氣,抬手捏住眉心,閉眸思索,還沒想出個所以然,忽聽船艙裏傳來司徒念的一聲驚叫,他驀地睜眼,忙邁步走去,下一瞬竹篾簾子被一隻修長枯瘦、骨節分明的大手掀開,兩鬢斑白的乾秦躬身邁出窄小船艙,正對上他的雙眼,沒理會眾人的愕然與呆愣,憔悴卻黑沉明亮的雙眼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地挪開目光,闊步行至船頭,腰背筆直,負手遙望一片蒼茫雲水,粗布長袍迎風飛卷,自是一派宗師風度。

  青龍和司徒念亦不知所措地掀簾衝出船艙,撞上乾震和葉陵同樣震驚的目光,四人麵麵相覷,不約而同轉頭望向乾秦的背影。

  “即刻回宗,清理門戶。”乾秦玩味一笑,沉聲喝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