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四章 邊聲四起唱大風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39      字數:2484
  “嘿,你這酒瘋耍起來,驚天地泣鬼神,痛哭流涕,恨不得以頭搶地,哭得我在旁陣腳大亂,不知所措,隻能把你哄睡了,再偷偷跑掉。”薛靖七彎起一雙笑眼,添油加醋,無中生有,神色卻正經得不行,愣是把他聽得瞠目結舌,懷疑自己壓根不是喝醉了,是中了毒吧!

  “可我,毫無印象。”易劍臣嚴肅地皺起眉,回想。

  薛靖七雙眼微眯,冷笑一聲,抬手不輕不重一敲,賞了他個清脆提神的腦瓜崩,玩味道:“你不是醉死過去記不清了麽,我這麽個老實人,還能騙你不成?”

  “其實,大多細節我都記起了,包括我抱著你有點難過,許是哭了,隻有……最後那件事我記不清了,我應當,守住了吧?”易劍臣柔聲解釋著,說到後麵,臉又微微紅起來。

  “……?!”薛靖七聽聞此言兩眼一黑,天爺,怎麽又繞回這個話題了,怔了一瞬倒吸口氣,一腳狠狠往旁踩去,易劍臣猝不及防被攻擊,“嘶”的一聲吃痛,倏地躬身跳起腳,旋即又被前者抬臂曲肘攬過,一把勒住脖頸,咬牙切齒道,“老子再說一遍,不準回想昨夜!”

  她凶巴巴說這話時,溫熱鼻息同身上清冽的草木香一齊撲到他麵上,迫得他根本定不下心神,耳根滾燙更甚,悄悄抬眼瞥她,喉頭一滾訕笑道,“阿靖,我錯了,你別生氣。”話音剛落,沒等她回神,又驀地傾而前趨,偷襲似的在她鼻尖輕啄一下,嚇得薛靖七猛然掙開竄出老遠,橫劍在前,結巴道,“過分了啊,媳婦你,能不能冷靜下。”

  易劍臣伸手摸了下鼻尖,抿著唇,似是意猶未盡,抬眼望她,眼眸清亮如新磨水洗過的刀,笑吟吟道:“我挺冷靜的,很克製了。”

  這,這家夥臉皮真是越來越厚了……厚如三尺城牆!

  罷了,好夫君不跟媳婦鬥。

  薛靖七垂眼靜默片刻,抬手又緊了緊衣領,鎖骨旁的紅印子是遮住了,頸窩處實在無能為力,索性長歎一聲,不再去折騰這事,手中劍鞘一旋倒扛肩上,眉頭輕蹙,若有所思地踱到他跟前,挑眉道:“誒,說正經的,劍十九,你練過沒?”

  不出她所料,麵前人笑意漸隱,眼裏的光一閃而沒,沉入水潭,整個人從明亮狡黠褪作清峻沉鬱隻需要“劍十九”三個字。

  他沒有答話,捏住劍譜的手指緊了緊,骨節分明。

  “難道,我們看見的東西,不一樣。”薛靖七見狀歎了口氣,另一隻手輕輕蓋在他持劍譜的手上,又用力攥緊,想了想,故作自在地極輕一笑,抬眼注視著他躲閃的眸子,認真問道,“你看見的是什麽?不會是我的屍首吧。”

  易劍臣變了臉色,情緒陡起波瀾,死死盯住她正欲說些什麽,卻被搶白。

  “你看錯了。”她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拇指安撫似的摩挲了幾下他的手背,一雙笑眼彎成月牙,篤定道,“我看到的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一切都會結束,我也不會死。真的。”

  他眸光閃爍,怔在那裏心亂如麻,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

  “千真萬確。”薛靖七再次拖腔拉調重複了一遍,見他依舊是那副怔忪模樣,啞然失笑,踮起腳仰首湊前,小雞啄米似的在他唇邊迅速碰了下,一臉討好,“你啊,關心則亂,總是喜歡胡思亂想,自己嚇自己。我猜,你根本就沒認真看過劍十九,估計看了一眼嚇得立刻扔了,是吧。”

  易劍臣有幾分動容,垂下眼,也不知信與不信,身子總算沒有方才那般緊繃,長長吐了口氣,默不作聲地抬臂圈住眼前人,一手攬腰,一手撫頸,下頜抵在她肩膀,許久之後才輕輕“嗯”了一聲。

  薛靖七安靜地靠在那裏,抬起一隻手輕輕在他脊背處摸了摸,持劍的手垂在身側,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眉頭輕蹙,頹然閉上雙眼。

  她也不知,她這般騙他,究竟是對是錯。

  其實她什麽都沒看見。

  隻在這一劍的劍意中,感受到一片死寂的黑暗,漫如長夜,半點微光都尋不見。

  可是沒有恐懼,沒有痛苦,沒有悲傷,甚至沒有孤獨,如一滴水沉入海,波瀾不生,倒有些……清冽澄明,從容赴死的味道在其中。

  她隱約明白此劍何意,心境卻無從尋覓,為最大限度接近劍十九之意,她熬至下半夜以黑布蒙眼練劍,在無邊的黑暗中揮出每一劍,從頭至尾練上幾遍,總是拿捏不準,人劍能合一,心劍卻難合一,便是失之毫厘,謬以千裏,縱然一劍能斷風、分雲、斬盡山上雪,卻終究不是真正的劍十九。

  隻能理解為,一切自有定數,時機未到,盡人事也無用。

  倒不如真心實意地及時行樂,落拓不羈,快意餘生。

  可易劍臣向來不是能想得開的人,跟他攤牌是不行的,隻能騙,能騙一時是一時,騙得他寬下心來能痛痛快快過完接下來的日子,應是最好。

  若她終難逃一死……

  至少有她陪在他身邊的日子,他能毫無掛礙地開懷大笑,發自內心地相信此情長久,來日可期,而不是,拚盡全力到頭來卻發覺終是無能為力,渺小、可笑又悲哀。

  應當是對的。

  她說服自己後,心裏鬆快不少,靠著他肩膀微微側了下頭,輕聲道:“所以,媳婦你不打算現在重新看看劍十九究竟是何模樣麽?”

  “晚上再看。”易劍臣在她耳畔悶聲答了句。

  薛靖七一尋思,也對,劍譜的劍意隻有入夜在星光下才瞧得見。

  “那……時候還早著,我們先練練前麵的?”她認真提議。

  “你是武癡麽,滿腦子都是練劍,今兒先不練了,停一天。”他鬆開手,退了半步,雙手扳著她肩頭,皺眉凝視著她,神色略有不滿。

  “那做什麽?”她呆了下。

  “睡覺。”易劍臣正經道。

  薛靖七愕然,心裏亂糟糟的,頸間的紅印子又隱隱燒起來。

  “想什麽呢?”易劍臣失笑道,“不是我跟你睡覺,是你補補覺。昨夜你……一夜未眠,通宵練劍到現在,再繼續練上一天,身體會吃不消的,你自己破罐破摔,我卻看不下去。所以,今兒啥都別幹了,安心休息。”

  “哦……”

  “對了,我還要送你一份生辰賀禮。”他又想起那匹白蹄黑馬,定了定心神,終於拿了主意。

  “今兒是我生辰?”薛靖七吃了一驚。

  “不是,你生辰在十月十七,此前未能相認,便錯過了,今日給你補上。”他笑。

  她默念幾遍,記在心裏,又想起什麽,問:“那你的呢?”

  “臘月初三。”

  “我也錯過了,要給你補上。”

  “你打算送我什麽?”

  “還沒想好……”她幹笑一聲。

  “我隻想要一份生辰賀禮。”他目不轉睛,語氣誠懇。

  “你說。我竭盡所能,也會幫你……”她信誓旦旦,話未說完,便被打斷。

  “我要薛靖七長命百歲。”他竭誠許願。

  她驀地紅了眼尾,信誓旦旦的話終究沒能說下去。

  天光已大亮,長風掠過草野,掀起兩人素白袍角,獵獵翻飛若展翅白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