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三章 萬丈天光來相逢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39      字數:2068
  暴雨,黑夜,水霧染紅,數不清的人影飛縱交錯,骨斷肉碎的悶響與清脆鏗然刀兵聲響作一片,無名劍鋒快到極致,寒芒所經之處,滾燙鮮血潑灑飛濺,被石板間淌過的水流衝淡,低窪處盛著小片慘淡月光,見了血,被濕透長靴狠狠踏碎。

  劍歸鞘,雨未歇,滿地屍首,血溪潺潺,模糊人影煢煢孑立,縱身躍上屋頂瓦壟,似聽誰喚,按劍回首一瞬,黑色麵巾遮住半張臉,隻露出一雙眼,冷冽孤絕,盡是漠然殺意,如一潭死水,驚不起半分波瀾,黑影一閃,飛鳥投林般,消失在磅礴雨霧中再也不見。

  “阿靖……!”

  易劍臣猛然驚醒,翻身坐起,冷汗滴落,看清四周情形,閉了下眼,長舒一口氣。

  又做噩夢了。

  幸好,隻是夢,不是真的。

  宿醉過後,頭痛欲裂,他抬手按了按額角,整個人又有些發懵,昨夜頭暈眼花栽倒在草野間,後來發生什麽……他都想不起了,真要命。

  她人呢?

  摸了下身旁厚軟的毛毯,一片冰涼,沒有半分溫度,不像是剛走。

  易劍臣心裏一緊,拾起散落在旁的外袍利落穿上,手指在腰間一按,呆了一瞬,又摸了幾下,劍譜確實不見了,雙眉一蹙,拎起劍囊負於身後,掀開帳子往外張望。

  天剛蒙蒙亮,灰藍的天有幾絲流雲,零星馬蹄聲自耳畔掠過,羊群被放出去吃草,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放眼望去還有幾個蠻族漢子帶著繩索吆喝著策馬奔走,驅趕著馬群,其中有匹全身烏黑、四蹄雪白的離群之馬在牧人的馬群裏橫衝直撞,驚得群馬四散,為首的蠻族漢子呼喝一聲,雙腿一夾馬肚疾馳追去,伸手甩開腰間的套索,直向那黑馬的頭頸套去。

  黑馬撒蹄就跑,頭一歪,身子一偏,馬蹄疾折方向,險險避開擦肩而過的套馬索,長嘶一聲掉頭跑,其餘幾個蠻族漢子吹著口哨,放聲大笑,紛紛揚鞭策馬,伏在馬背上競相追逐,套馬索接二連三攻向黑馬,卻皆敗北,眾人不由得納罕。

  看完熱鬧,依舊沒瞅見薛靖七,他搖頭苦笑,隱隱猜到她人在哪裏,去牽了馬,翻身跨坐上鞍,拉過韁繩正欲離去,卻驀地想起什麽,扭頭去看那匹依舊在撒歡闖禍的黑馬,定睛瞧了眼它額上與四蹄的雪白,不由發起了怔。

  這黑馬……好生眼熟!

  落日,長街,黑馬,驀然回首,她身披暮色出現在盡頭,寒意清冽,雙眼憔悴卻明亮。

  他心頭滾燙一瞬,又陣陣發寒,荒唐命運裏的第一個征兆,出現在北境。

  眼睫低垂,喉頭一滾,易劍臣堪堪回頭,裝作沒看見,策馬離開。

  在馬背上顛簸半個時辰,吹了冷風,酒算是徹底醒了,去到那片寂寥曠遠的草野,果不其然,草坡上一匹瘦馬垂首,不遠處一人白衣翻飛,黑帶蒙眼,係於腦後,心無旁騖琢磨著陌生的劍招劍意,足踏北鬥七星位,身形極快,一沾即走,清寒劍鋒織就一片跳躍光影,已看不真切每一次揮劍的身段與動作,隻有長劍翻轉換與左手時,才有幾瞬滯澀。

  左手劍?

  易劍臣眉頭微蹙。

  噩夢裏,她殺那麽多人,似乎也是左手。

  怎麽回事……

  沒等他想明白,薛靖七略微一偏頭,手腕疾翻,長劍畫圓,左手摸進腰間,旋身一劍斬向遠方覆雪群山的同時,易劍臣心神一凜,劈手接住迎麵飛旋而來的劍譜,又一低頭,看見三百步內所有草尖被齊齊斬斷,片刻後遠山低吟,群鳥四散衝飛,冰雪碎石轟然崩落,流雲四散蕩開,天地開明。

  這就是劍十九麽。

  他心裏一空,有些惘然,捏著薄薄的一冊劍譜,望著她收劍歸鞘,抬手拉下蒙眼的黑帶,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好,於是沉默地走上前。

  “這劍十九,總覺得哪裏不對勁。”薛靖七叉腰舒口氣,又搖了下頭,才望向他。

  “嘶……”正欲出言責怪她灌醉自己偷劍譜一事,卻又瞥見她半敞的衣領裏隱約有道紅淤的印子蹭在頸窩處,他不由吃了一驚,蹙著眉湊過去,手指輕輕捏住衣領往旁一拉,心疼道,“怎麽回事?何時傷到的!”

  薛靖七一頭霧水,低頭看,這個角度卻看不到。

  “這兒也有。”易劍臣眉頭蹙得更緊,手指輕輕撫上另一處靠近鎖骨的紅痕,忽然愣住。

  兩人忽然一同陷入詭異的沉默。

  薛靖七:“……”

  易劍臣:“……”

  薛靖七耳根驀地燒起來,一拳打在他胸膛上,將人給推開,抬手揪住衣領,緊了緊,僵硬地戳在原地,神色窘迫,說不出話來。

  “這是……”易劍臣猝不及防被打了一拳,一個趔趄才站穩,盯著這幾處紅印子,腦海裏驀地閃現出昨夜的幾個零星碎片,驚得呆住,緊接著漲紅了整張臉,結結巴巴道,“我昨夜竟然……我們,我們那什麽,我該不會……?!”

  “不許回想!”薛靖七揪住他的衣襟,麵紅耳赤地命令道。

  “好,好,我已經全部忘掉了!”易劍臣耿直地連連點頭。

  她鬆開手,背過身去冷靜,無可奈何地扶額歎氣,怎麽都沒想到,做那種事竟然會留下痕跡,讓其他人看見可怎麽辦,也不知要多久才會消退。

  “阿靖……”易劍臣欲言又止。

  “都怪你!”薛靖七轉身又是一拳,卻被他抓住手腕,順勢向下,溫熱的手掌包裹住她冰涼的手指,化解了她來勢洶洶的怒氣。

  “怪我,怪我酒量太差,竟然耍酒瘋,欺負你。”易劍臣紅著臉,痛心疾首地自責完,又躊躇著,輕聲試探,“我……記不清了,我有沒有對你做什麽,不該做的事?”

  好家夥,什麽是該做的,什麽是不該做的,她哪兒知道……!

  薛靖七語塞片刻,微微一挑眉,深沉道:“你在我懷裏,哭得像個二傻子。”

  易劍臣愕然:“……什,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