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八章 人間遍是傷心路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39      字數:2451
  楚子鈺沒有薛靖七用來保命的玉墜神力,同樣心口被一劍穿透,卻幾乎沒有多少活命的可能,很快就陷入昏迷,吊著一口氣沒死全仰賴北山嶽幾十年的內功修為。

  殺手團眾人強在外功,隻會殺人,對於救人實在是束手無策。

  北山嶽是天宗的敵人,他們曾有一瞬猶疑,是否趁此機會殺死他,為宗主除掉心頭大恨,也算是戴罪立功。

  可若北山嶽死了,少宗主的最後一線生機也會隨之熄滅。

  幾人眼神交流一番,最終放棄動手,決定先把人送回揚州,救命要緊,留下一人藏在北境繼續追殺易薛兩人,秘密監視,將其一舉一動盡數傳信回宗,完成宗主最後交代的任務。

  可他們心裏都清楚,艮已死,天門殺陣被破,餘下七人就算合力一擊,也難以殺死易劍臣和薛靖七。七星劍主傷重如此,還能在瞬息之間取人性命,他們如今已根本不是她的對手,之所以此刻還能安然無恙站在這裏,隻是因為運氣好,沒被當成撒氣的靶子。

  楚子鈺被小心翼翼扶進北山嶽原本為易薛兩人準備的馬車,乾看了眼車廂內守在少宗主身邊,打算同他們一起南下的老人,神色淡漠,卻皺了下眉,翻身坐上駕車的位置,將後背留給這個暫時信任的敵人。

  “坤,少宗主若真的沒了,你也逃不掉。”乾轉頭看著漫不經心走過來的紅衣少女,低聲嗬斥,滿麵怒容。

  巽聞言,後知後覺明白過來,倏地起了幸災樂禍的心思,冷笑一聲眯眼覷著這個瘋女人,心想這回終於也能輪到她被宗主收拾了,讓她不可一世!

  “哦?管不住自己的老二就算了,偏偏還管不住那張嘴,招來殺身之禍,這竟然能怪我麽?但凡他功夫好一點,也不至於連這一劍都避不開。何況連北山老兒的身手都擋不下,我能擋得下?”坤極冷漠地笑了下,又轉身對上巽不懷好意的目光,繼續嘲諷道,“你也別嘚瑟,護好你脖子上那玩意兒,以薛靖七此次決絕的態度來看,她取你的命也是遲早的事,你死了可沒人會下大氣力救你。”

  巽臉色立變,恨不得拔劍相向,卻被乾以眼神製止,將怒火硬生生按捺下去。

  “想對我動手,也得有打贏老娘的實力。”坤眼裏閃過寒芒。

  乾歎了口氣不再說話,他已隱約猜到坤為何會突然反水,給薛靖七製造刺殺少宗主的機會,這與忠誠無關,大抵是她透過薛靖七的眼睛看見了自己的過去,起了同病相憐的心思罷了,也怪不得她。

  兌接過坤拋過去的一件蠻族袍子和新的人皮麵具,目送眾同僚策馬護著馬車離去。作為宗裏最弱的殺手,他被理所應當留下來執行這最後一件看似無關緊要的任務。

  “肖陵,別與他們倆正麵交鋒,暗中監視即可,保護好自己。”

  這是江少右以肖烈的身份,臨走之前對他最後的囑咐。

  艮的死,是第一滴血,是不祥的開端,少宗主緊接著出事,讓坎逐漸開始意識到,護住這世上最後一個血親,遠比複仇更重要。

  如果最終難逃一死,他希望自己代替肖陵去死,給肖家留下最後的血脈。畢竟肖陵本性純善,背負的殺孽還沒有那麽多,要想回頭,還來得及。

  肖陵換掉易容和裝束,打扮成蠻族少年的模樣,在夕陽中翻身上馬,眺望許久,循著記憶,輕喝一聲揚鞭奔向南方草原,追尋易薛兩人的蹤跡。

  可他向南追了一夜,都沒尋到他們的半點蹤影,他料想薛靖七有傷在身不宜在馬背上顛簸太久,應該會找到人家借宿療傷,不至於強撐著一口氣逃離北境,但沿途尋牧民打聽了一圈,根本沒有人見過負傷的中原年輕男女在附近出現,當真是讓他一籌莫展,忍著倦意在寒風中逡巡半宿,最終決定先找個避風的地方睡一覺,天亮後再繼續找。

  他怎麽也沒想到,易劍臣為避追蹤,將傷重昏迷的薛靖七以繩索捆在自己身前強行趕路,行數十裏後折返,留下南逃的痕跡,縱馬繞遠路趁夜北上,往山林方向行進,夜半卻起茫茫風雪,天地四方混沌成一片,落雪徹底抹去了他們的行蹤,卻也催得她傷勢惡化,不得不停下尋遮風處休憩。

  斷裂的肋骨似乎刺進了本就受傷的肺腑,冰冷空氣隨著短促的呼吸竄入肺裏,無意識嗆咳起來,錯位的骨頭劇烈一動,薛靖七硬生生疼醒過來,冷汗倏地自眉心滑落鼻梁,落進嘴角有些發苦。

  她勉力半掀起眼皮,看見一片暈染開來的火光,還有身旁一個模糊不清的人影,手中正擺弄著幾根比較結實的樹枝,似乎正準備給她接骨治傷。

  外麵風雪正盛,不斷有零星雪花隨風卷進來,未及靠近火堆,便被蒸散成縹緲水霧,她怔怔望著逐漸清晰起來的火焰與人影,白日裏滯澀遲鈍的記憶似風雪卷著烈火驀地在腦海中燒燃起來,入眼皆是血色,還有層層疊疊獰笑著的人臉,化作無數鋒刃將她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正坐在火邊兀自出神的易劍臣,忽然聽見身旁有響動,道是她蘇醒了,忙起身湊過去想要察看傷勢,卻不料被薛靖七有些激烈地躲開,他錯愕一瞬,抬眸對上她受傷小獸般驚痛又警惕的目光,心裏一疼,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緩緩蜷起手指,驚疑不定地看著她蒼白著臉狼狽不堪地強撐著趔趄爬起身,牽動斷骨痛得不住發抖險些摔倒,卻硬是扳著嶙峋石壁逃也似的衝到洞口。

  “你要去哪兒!你傷得這麽重再受寒會沒命的!”他慌張地邁步上前,卻被喝止,無措地立在她身後五步遠的地方,望著她清冷單薄的背影,覺得無力。

  “不要過來!讓我一個人在這裏靜一下……給我點時間,很快,很快就好……”冰冷的飛雪撲在臉上,吹落滿身,她感覺清醒了些,方才那些幻象逐漸消退,抬手死死扳著石沿,蜷縮著身子強忍傷痛擠出幾句話,話音卻越來越弱,到最後淹沒在簌簌風雪聲中。

  她閉上雙目,擰緊雙眉,想故技重施,將這些不該有的亂七八糟的心緒盡數壓向心海深淵,永遠不見天日。

  可這次失敗了,她根本鎮靜不下來,無法將那些不堪藏起,卻反被吞沒。

  她變不回原來的模樣了。

  這令她開始厭棄自己,身和心都厭棄。

  “阿靖……”易劍臣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失望憤怒,決定違反她的意誌,小心翼翼向前靠近。

  還有兩步的距離,薛靖七身形一晃雙肩驟縮又咳出血來,半個身子歪斜下去,靠在石壁上,他徹底亂了,正要一個箭步衝上去將她抱回來,卻被她接下來的話,釘在了原地,無論如何再邁不開腿。

  “劍臣,我求你……”

  在他麵前,她想留住最後的尊嚴。

  語氣近乎哀求。

  易劍臣知道,她從未求過誰,哪怕命懸一線都沒有過,這是第一次。

  因此,他說服不了自己繼續向前。

  咫尺便是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