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五章 霜凝寒衣酒尚溫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39      字數:3195
  可這令人來不及防備的偷吻,此情此景,卻由不得她不胡思亂想。

  似是被點了周身大穴動彈不得,薛靖七始終保持著原先的姿勢,呆愣在那裏,依舊垂眸低頭,不知在想些什麽,細密的眼睫將眼底所有情緒遮得嚴嚴實實,赤金色的火光跳躍在白衣上,將清冷寒意驅逐至夜裏,無聲散盡。

  這是他第一次正式吻她,在她清醒的情況下,唇齒相依,不為救她性命,喂藥或渡氣,而是足夠簡單純粹的,情難自禁。

  自從那件事發生後,他尊重並選擇等待她,始終未敢輕易逾越那條線,朝夕相處的這段日子有過多少次情動,都被他悄悄按捺下去,隻和她插科打諢,嘴皮子上占便宜。

  本想著……就一直這樣下去也不賴,說不定心結哪一日徹底解開,她也能接受他水到渠成的情與欲。可誰知,北境之行,猝不及防傷疤撕裂透骨疼,深知心結此生恐難解,她萬念俱灰,索性得過且過,偏偏在這時候,他試圖越過那條線。

  偏偏在這時候……

  在她最不堪的時候,描摹了當年夢中的可望不可即。

  一時之間,竟不知是喜是悲,又該何去何從。

  火焰爆裂,劈啪一聲迸濺出幾點星子,闖進她的視野,倏忽即滅。

  薛靖七心裏一動,緩緩抬眼看向對麵,始作俑者正眼帶笑意安靜地瞧著她,眼底很幹淨,眸子澄明沉靜,動情後染了一絲狡黠和羞澀,還有小小的得意,和那個人很不一樣,也令她後知後覺放鬆戒備,回味出了些許歡愉。

  可她仍舊忘不掉那個人俯身看她的眼神,攻擊性極強,灼熱、執拗、強勢、得意、侵略甚至帶著股不要命的凶狠,眼底盡是毫不遮掩的濃烈情欲,像看束手就擒的獵物般凝視著她,舔舔唇緊接著就撲上去將她拆吃入腹,一口咬下去鮮血淋漓,痛得她再也熬不下去,無力掙紮,無能為力。

  從那以後,她對男歡女愛和一切情欲的征兆有了骨子裏的恐懼,哪怕明知他不是他,在看到他的目光因情動而有了那一瞬灼熱時,卻還是會本能地逃避甚至出手反抗,生怕噩夢重演。

  今夜這個一觸即走、點到為止的偷吻算是開了個頭,他們安然無恙地過了一關,可以後呢……?若真到了那一步,她會不會情緒過激無法自控,一掌打傷他抑或是更嚴重,她不知道,也不敢想。

  她忽然覺得很累了,也覺得自己怪可笑的,迫在眉睫的樁樁大事尚懸而未決,竟還有閑情逸致在情愛這些小事上胡思亂想,折騰得身心俱疲。

  身為七星劍主,當真是拎不清。

  “天色不早了,我先去睡了,你也早點歇息,祝……好夢。”

  心裏百轉千回,臨到嘴邊隻剩下不痛不癢的一句寒暄,薛靖七拄著拐杖趔趄起身,逃也似的離開他的視野,鑽進擋風的馬車裏,連一片衣角都看不見。

  易劍臣緩緩回頭,盯著越發微弱的火光感到一陣莫名的悵然若失,在原地發了會兒怔,拎起行囊起身往馬車走,躊躇許久,小心翼翼掀開布簾一角,看見她背靠廂壁,縮坐在角落裏沉沉睡去,左手握劍雙臂環於胸前,呈戒備姿態。

  片刻後,確認她已睡熟,不易被驚動,他取出自己行囊裏洗淨烤幹的厚實外袍動作極輕地蓋在她身上,而後轉身坐在車廂外,閉目小憩,為她守夜。

  北山嶽也不知去哪兒晃悠了。

  他對他們而言,非敵,亦非友,告知線索相贈馬車的人情他們領了,但戒備心卻除不了。被算計過太多次,他們已不敢輕信任何人。

  也許早已明白他們的心思,北山嶽破曉時分才回來,如約駕車領路,帶他們去距離黃羊峪最近的一處部落安頓。

  北境遊牧民族的子民向來豪放不羈又熱情好客,得知有來自中原的客人,早早在門前備好下馬酒,並派出三兩少年策馬出寨迎客領路,北山嶽決定在此蹭酒蹭肉吃頓好的再買匹好馬上路不遲,飲罷半碗淺淺的下馬酒後,便衝易薛兩人擺擺手,徑自先隨牧民入了一間帳子喝酒去。

  易劍臣與薛靖七則被兩個分外熱情的少年少女拉進另一間帳子裏招待,少女一身大紅蠻族長裙豔光四射,衣領綴著一圈厚實柔軟的貂毛,更襯得細長眉目狡黠靈動,像隻小狐狸,少年的裝束則簡單樸素許多,長相也平平無奇,是掉進人海裏就找不到的那種,似是少女的跟班,並不惹人注意。

  可他一個舉動卻吸引了兩人訝異的目光,也讓紅衣少女微微蹙了下眉。

  起先他的目光一直似有似無飄在薛靖七身上,後來不知怎的突然轉移到北山嶽身上,死死盯住那老人的背影直至再也看不見,神色緊繃,心不在焉,於是在給薛靖七倒馬奶酒時一個不留神,酒液漫灌出來灑了她一身,被紅衣少女踩了一腳,回過神後,急急道歉,又手忙腳亂打翻酒壺,殘酒潑到自己身上,狼狽不堪。

  紅衣少女恨鐵不成鋼地輕斥捶了他一拳,催他去換身衣裳,又訕笑著給兩位客人賠罪,薛靖七啞然失笑,以袖口擦拭了幾下身上的酒液,被辛辣酒氣嗆得不行,大度地衝少女搖頭,說不礙事,後者便再次躬身道歉。

  “那混小子平日穩重得很,也不知今兒是怎麽了,毛手毛腳的,給姑娘添麻煩了,我去看看他,馬上就回來,兩位先隨意吃點喝點,不必客氣!”紅衣少女說罷,將各式瓜果點心肉幹奶酪和酒水都推到他們麵前,掀開簾子急匆匆跑了出去。

  端坐案前的兩人麵麵相覷,薛靖七似是想到什麽,忽然起身,拄著拐杖輕手輕腳也出了帳子,讓易劍臣乖乖坐著不必同來,後者無奈答允,環顧帳內布置,隨手拈起一塊肉幹,放入口中前卻遲疑一瞬,湊到鼻尖嗅了下,挑了下眉,放回原處,扭頭望著被風吹著微微翻卷的帳簾,心神不安。

  他和阿靖方才都看得出來,那蠻族少年前麵倒酒出錯是無意,打翻酒壺灑自己一身卻是有意,以換衣服為借口匆匆出去恐怕有些古怪,因此她決定出去看一眼,那這豐盛的吃食他也不敢輕易去動,唯恐有詐。

  蠻族少年在相鄰一間矮帳裏換衣服,紅衣少女毫不避諱地跟了進去,兩人低聲說著什麽,近乎耳語,薛靖七躲在帳外根本聽不真切,越是這樣,越令她疑惑,正欲悄悄掀開簾子再靠近一些,從縫隙中看見紅衣少女轉身大步流星朝自己走來,忙屏住呼吸側過身子,身形一閃沒入陰影裏。

  紅衣少女謹慎地掀開簾子往外看了一眼,似還是不放心,緩步出去環顧四周,不經意撞上易劍臣的目光,後者此刻正掀開簾子一角往他們這裏張望,報以溫暖含蓄的笑容,她也輕鬆地笑起來,揮手示意她很快就回去。

  “你快點啊!”她又回到矮帳前衝蠻族少年嚷嚷一句,後者忙不迭回應,這才在裏間迅速除下幾層濕透的粗布衣衫,赤著小麥色的上身四處翻找合身的蠻族衣袍,背對著外側穿上裏衣的那一瞬,神不知鬼不覺藏身帳內角落的薛靖七透過空隙看到了他肩背上一閃而過的狹長疤痕,神色一怔,瞳孔驟縮,下意識手指緊握劍柄。

  她眸色一冷,微微側首看向那利落穿衣的蠻族少年,將殺意斂去。

  一陣風起,徐徐吹開厚重的帳簾,直鑽進裏間,扣好腰帶的蠻族少年警覺回頭,三步並作兩步出了矮帳,沒有看見任何人。

  就連等在外麵的紅衣少女也不知何時已經離去。

  他鬆了口氣,回到相鄰的大帳裏,看見易劍臣正與紅衣少女說笑,而薛靖七端坐在旁,默然不語,端起先前灑了半數的那碗馬奶酒,遙敬主人,仰首一飲而盡。

  易劍臣也不再推辭,大大方方飲盡了碗中酒。

  紅衣少女的笑容更加明媚,蠻族少年心中卻依舊墜著顆大石頭,擠出靦腆的笑容,繼續給兩人敬酒,一碗又一碗,直到他們被酒中的藥放倒,趴在案前不省人事,才算是徹底放心,縮著的肩膀緩緩舒展打開,腰背挺得筆直,玩味一笑,將手中的酒碗用力擲在地毯上,清脆聲響為暗號,帳內很快又出現了六個人。

  “北山嶽也在這裏,我們速戰速決,別鬧出太大動靜。”紅衣少女在薛靖七麵前半蹲下身子,謹慎地翻開她的手掌,細細找過,並沒有看到那枚指環。

  奪回相思鏈是公事,要排在前麵,為命喪兩人劍下的艮報仇是私事,要放在後麵。天宗殺手團除了巽以外,都是拎得清的人,知道孰重孰輕。

  “也許相思鏈被那小子代為保管了。”蠻族少年指揮其他人搜易劍臣的身,話音剛落上前將薛靖七懶腰抱起,“我去搜她的身,沒我的命令,不要打擾我們。”撂下一句話後,徑自離了大帳,進了那間矮帳。

  獨臂殺手神色曖昧,“嘁”了一聲,少宗主想要做什麽,真是再明顯不過。

  “老娘去門外守著,總擔心這小崽子又要給我們製造出什麽不必要的麻煩。”紅衣少女也掀開簾子腳步輕快地走到矮帳跟前,抱著雙臂看風景,給裏麵的小主子放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