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四章 餘溫殘留在指間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38      字數:2464
  冰冷的汗水打濕垂落眼前的幾縷亂發,她蹙眉緊閉著雙眼,任由溫涼的液體滑過眉眼和鼻梁,落入嘴角鹹苦漫開。

  暗自捏緊受傷流血的手指,她試圖以自己向來引以為傲的意誌力,將兩重苦痛皆壓向心海深淵,讓其永不見天日。

  至少,不要讓在意她的人受傷害。

  一炷香的時間,用來療傷,對正為她小心翼翼塗抹傷藥、正骨包紮的易劍臣來說,未免顯得倉促。

  但對她而言,足夠了。

  重新披上未染血的白衣後,她注視著身前模糊黯淡的點點火光,鬆了口氣,如釋重負般,眼笑眉舒,回到從前的薛靖七。

  那個相信憑勇氣和信念可以逆天而行的薛靖七。

  “你,沒事了?”正咬著布帶一端,艱難給自己左臂上藥包紮的易劍臣,察覺到身旁之人細微的變化,心裏一動,一張嘴布帶掉落膝上,前功盡棄。

  “我能有什麽事……”她語氣輕鬆,湊近火光,勉強看見他的輪廓和動作,伸手拾起帶血的布帶,幫他包紮好傷處,在他吃驚的目光裏,意味深長輕聲道,“薛靖七是無法被擊敗的,能殺死她的隻有天命,其他所有人都沒資格。”

  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深深望進她的眼睛裏,不知她是否有所察覺,她並沒有避開,隻是坦然對著他,就像從前。

  可他卻莫名覺得有什麽東西悄然改變,讓他感到不安。

  以前的她,太過於簡單,簡單到隻需要望向她的雙眼,就知道她在想什麽,知道她接下來會做什麽事。

  如今,他卻有些猜不透她的心了。

  恰似江上行舟,逢縹緲水霧,青山藏於霧中,若即若離,令人心動,卻再難輕觸描摹,泊岸登臨,得窺全貌。

  他打消自己亂七八糟的不安念頭,笑著試探道:“你能看見我?!”

  “有火光的情況下,能看清輪廓,但是雌是雄,是美是醜,就看不清了。”她淡淡解釋完,就去扒他另一側的衣襟,易劍臣嚇了一跳,下意識攥緊衣衫,卻聽她又笑吟吟道,“你一個大男人害羞什麽,我幫你給後背的傷塗一下藥,乖。”

  “你看不清傷在哪兒的吧……”他被這句“乖”整得哭笑不得,窘迫地咳嗽幾聲,鬆開攥著衣襟的手指,將傷藥遞給她,背過身去,嘀咕道。

  話音未落,止血散刺激到了傷口,生疼,他倒吸一口涼氣,不再言語。

  “我確實看不清,所以我會用指尖試探,如果按到傷處,你就叫出來,我給你敷藥,你若不吭聲,我很有可能錯過了哦。”她一本正經地提要求。

  “……叫出來?”易劍臣愕然,緋色爬上耳根,“太丟臉了吧。你一個女孩子傷得那麽重,再疼都沒吭聲,我這點傷我再叫出來,太沒麵子了,要不咱們換種暗號吧。”

  薛靖七溫涼的指尖按過他的脊背,沒把握好力道,在一處傷得最厲害的地方用了力氣,他痛得兩眼一黑,第一反應是咬牙忍回去,後知後覺又乖乖叫了聲,像是認栽的小貓。

  聽著他有氣無力地哼哼唧唧,委屈得不成樣子,同他平日裏端方克製的君子形象差之千裏,她強忍著笑繼續抹藥,忍到最後終於再也忍不了,哈哈大笑起來,笑到抬手抹眼淚。

  “蒼天啊……”易劍臣托著下巴滿心滄桑地想,“龍淵劍主一世英名就這麽毀了,傳出去不得讓別人笑死,可一定要封她的口。”

  不過能讓她開心,他又覺得這英名徹底毀掉也無妨。

  當年周幽王為褒姒一笑烽火戲諸侯,大抵也是這般道理了。

  半個時辰後,火光裏飄出烤魚的焦香味。

  薛靖七拚命吸氣,看得易劍臣忍俊不禁。

  “什麽時候才能好啊?”她惆悵又期待。

  “差不多了。”他取下三尾剖了內髒酥脆流油的烤魚,伸手捏下一小塊滾燙的魚肉嚐了下,笑道,“雖然沒啥滋味,但總歸是熟了,能墊墊肚子。”

  她迫不及待地伸手要取,被他躲開,命令道:“別動,攤開手掌。”

  雖然不解其意,她仍照做,安靜等待著下文。

  掌心多了塊細棉布,未等她愣神,上麵又多了一些炙燙之物,香氣近在咫尺,竄入鼻腔,撲了滿麵。

  是剝好的魚肉,溫軟細膩,餘溫透過掌心,催得雙目一熱,她後知後覺地低頭笑了下,緩緩合攏手掌。

  “這魚太瘦,刺多肉少,怕你餓急了狼吞虎咽,又看不清,被魚刺傷著。”他笑著說罷,端起手中剩下的魚骨,擺出啃咬的樣子,細細舔掉粘連在刺間的細小魚肉,讚歎道,“太香了,你別愣著啊,快嚐嚐。”

  她啞然失笑,輕聲慨道:“有點不舍得吃。”

  “這算啥稀奇玩意兒,別不舍得,我們來日方長。”他明白她的意思。

  她輕輕“嗯”了聲,捏了塊酥軟的魚肉入口,細嚼慢咽,一臉饜足。

  他看著這一幕,情不自禁勾起唇角,將手裏的魚骨丟進火裏,準備起身去澗邊洗淨手上的油,嘴邊卻忽然一燙,他不由怔住,垂眸一看,她眼帶笑意將魚肉塞進他口中。

  “我看不清,但能猜到。”她笑著蹙眉。

  炙熱魚肉入口,溫涼指尖拂過唇角,他忽然一陣臉熱,留戀這溫度,卻又倉皇逃離,笑嘻嘻跑到澗水處洗手,努力平息著方才的悸動。

  怎麽回事……

  以往都是他調戲她的份兒,今夜怎麽反過來了。

  她這丫頭怎麽突然不懂得害羞了。

  回頭望見,薛靖七坐在火邊開始狼吞虎咽,真的是餓壞了。

  “阿靖,還能堅持趕路麽?此地濕寒氣過重,不利於你養傷,天宗的人也不知何時會追來,我們早些找到可以借宿的溫暖地方比較好。”

  “嗯,能堅持。”

  易劍臣點頭,收拾好兩人的行囊,熄滅了火堆,不顧她的反對,將其背起,涉水東行。

  “你放我下來,我能走的,雖然慢了點……”伏在他肩背上心神不定的薛靖七兩手虛虛圈著他的脖頸,勉力半抬身子不敢踏實趴下,唯恐讓他剛上藥包紮好的傷處再次流血,“我雖然看不清,但你扶著我就行,不必背我的。”

  “你的腿傷成這樣,不能沾水,前麵有段路水深及腰,水流也很急,你根本不能走,老老實實趴著就行。”他身子一歪,背上的人下意識摟緊了他,懊惱歎息一聲。

  “何況你這麽輕。”他笑著補充了一句。

  她沒說話,安靜地伏在那裏。

  “阿靖,你還記得遊龍穀那夜麽?”他回想著當時的情形,彎起笑眼,唏噓不已,“那是我第一次背你,當時不知你是何心情,我卻是滿心想著要和你結拜成兄弟,根本沒發現你其實是個小姑娘。”

  “我好傻啊,你這麽輕,我早該想到的。”身後之人沒有動靜,他偏了偏頭,也看不見她的神情,“睡著了麽?也好,你太累了,安心睡一覺吧。”

  月光的碎片在澗水裏閃爍,同他的影子一齊倒映在她的眼瞳裏。

  她安靜地感受著他的溫度,手臂輕輕收緊,靠在他肩頭,心滿意足地閉目睡去。

  一如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