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章 傷疤撕裂痛徹骨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38      字數:3716
  四下無人的荒野裏,大霧茫茫,血跡蜿蜒一路。

  薛靖七拖著步子提劍趔趄前行,溫熱的血止不住地湧出傷口,從左手冰涼的指縫裏溢出,將身上白衣染得看不出本來顏色。

  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天地寂靜無聲,也聽不到任何動靜,她強撐著走了將近半個時辰,卻依舊什麽都沒有碰到,這意味著此陣無法可破,是要把傷重力竭的她生生耗死在這裏麵。

  她痛到兩眼發黑,累到極點,卻又不敢停下腳步。

  隻怕自己一旦鬆了那口氣,便再也站起不來,走不動了。

  她忽然有些後悔,電光火石的那一瞬不該把易劍臣拋下,此刻若他在身邊,她也許就不會如此狼狽,至少還有個人說說話,雲淡風輕打趣這破陣法不足為懼。

  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慶幸。

  若他也同她一樣被死門鍾聲震得耳目受傷,變成個小聾瞎,那他們可就完蛋了……就算合璧破出殺陣,也難以離開渾夕山巔,走出偌大的北境草原。

  所以她獨自喪失視覺和聽覺並沒什麽好怕,他是她的眼睛,有他在,她可以安心地豁出命去,總不會死在這裏的,頂多過程受點罪,有些難熬。

  “誒,等到重逢,你又要罵我了。”薛靖七驀地揚起嘴角,無奈自嘲,黯淡無光的眼裏卻帶著暖意,似是看見他蹙起眉頭的正經模樣。

  此時此刻,正南離九景門的浴火鳳凰終被易劍臣的飛龍劍意衝散,化作絢爛火星灑落漫天,龍淵劍主仗劍自飛燃的烈火中走出,長靴踏過的每一處,火焰退卻散作塵灰,隨風揚盡,煙塵縹緲,少年的輪廓越發清晰,恰如薛靖七所想,眉頭微蹙,神色凜冽,無半分笑意。

  守陣的離亦受重創,連聲嗆咳出血,強撐著繼續手捏陣決,咳著咳著卻勾唇笑起來,笑容燦爛,感慨道:“他本能從景門出去的,為了那丫頭,放棄了好不容易撕開的活路。”

  “他以為這樣一門一門殺過來,就能找到薛靖七麽?”坤聞言低笑,漫不經心輕聲歎道,“接下來他會踏入死門,可死門已破,成了空門,通向驚門的路已經消失,他無法離開這道門,也無法找到那丫頭,隻會被困在空蕩的幻境裏,眼看著薛靖七受傷戰死卻無能為力。”

  “照這麽說,要想破陣,薛靖七最初就不該將他推出死門?”離笑問。

  “是啊,他們兩人若拆開,是無法在殺陣內重逢的,隻能各自為戰,順位找到吉門後分別破陣離開。然而易劍臣放棄出陣時機,踏進空門,就是作繭自縛,除非我們撤去陣法,否則他是出不去的。

  至於薛靖七呢,要想出去,隻有一條路,那就是直麵心魔,破乾所守開門而出。不過以她現在的情況,能不能破陣……是個問題。”坤認真分析。

  “嘁,那薛靖七還真是個隻有一腔血勇的傻子,這下好了吧,一念之差,坑死自己,坑死易劍臣,還坑著我們要陪他們玩上幾天幾夜,怪累的!”巽冷嘲熱諷,心裏覺得痛快極了。

  “你懂什麽?”坎揶揄笑道,“那丫頭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那小子,從而保全他們兩人。”

  巽冷哼一聲,不以為然。

  “坎說的沒錯,”坤笑意粲然,慢悠悠解釋道,“若他們兩人同時入死門,我不會手下留情,到時兩人耳目皆傷,誰也依靠不了誰,戰力大減,縱使破陣離開,在我們的圍追堵截下,也難以活著走出北境。”

  “反正不管他們在一起還是分開,都注定走不出這大陣!”巽啐了一口。

  “我倒是很好奇,薛靖七幽暗心底裏最恐懼最不願意麵對的,究竟會是什麽?”坤揚起眉毛,眼裏一片天真,若有所思地猜測著,“死亡?應該不是,她好像不怎麽怕死……那估計就是害怕在意的人死去吧,可這又沒啥意思,明眼人都能看出來。”

  眼看時機成熟,陣中人已是強弩之末,乾不再刻意拖延時間,熟練變換陣決,啟動陣法,荒野裏大霧漸漸散去,隻見薛靖七的前方隱約出現了一個人。

  他愣了下,待到看清那人接下來的所作所為後,方才了然,緩緩道:“她的心魔是自己。”

  “哦?”這答案倒是意料之外,坤立時來了興趣。

  “失去尊嚴的自己。”乾不知看到了什麽,臉色竟有些怪異,沉默良久,給出結論。

  陣中的薛靖七在看到麵前那一幕後,臉上血色褪了個幹淨,握住劍柄的手指用力收緊,指節發白,兀自流血,整個人都因恐懼而輕顫發抖,趔趄著向後退了兩步,忍著滿身傷口劇痛,轉身便逃。

  可是躲不掉,無論她逃到哪裏,那生動逼真的情形就在眼前,揮之不去。

  她又驚又懼,明明自己耳目受傷,看不清也聽不清,為什麽這次的畫麵卻能如此清晰,哪怕閉上雙眼,也能看見。還有這聲音,近在耳畔,無比真實,她嚇出一身冷汗,循聲揮劍斬去,周身卻空無一人。

  衣衫散落在地,兩具赤裸的軀體疊在一起,細長白皙的胳膊用力摟住小麥色寬厚結實的肩背,後者忘乎所以地埋首深吻,炙熱的手掌遊走周身,不住起伏隆動,卻始終相接。

  耳畔是少女一下接一下的忍痛輕哼,還有少年帶著歡愉氣息的粗重呼吸。

  薛靖七雙目緊閉,痛苦地抱頭縮起身子,在無邊的驚懼中,急火攻心,喉頭一熱,竟嘔出血來,膝頭一軟跪倒在地,眼前蒙上一層水霧,死咬著唇不住發抖,無堅不摧的鎧甲盡數卸去,隻剩下內裏脆弱透明的靈魂。

  “她最害怕的,竟然是少宗主。”坤愕然半晌,玩味一笑,“若少宗主知道此事,說不定會開心得要命。”

  “不過……”看著陣中人痛苦委屈的模樣,她鬼使神差想起什麽,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淡淡一笑,“這丫頭也是想不開,一具生不帶來死不帶走的皮囊而已,何必畫地為牢,終成心魔呢?”

  乾聞言心緒複雜,想起初見坤的情形,沉默半晌,變動陣決。

  夢魘般的畫麵和聲音消散無形,薛靖七已近乎脫力,跪在地上怔怔出神。

  “哎你怎麽撤去了,我還沒看夠呢……”巽不滿地嚷嚷起來,“話說,她和少宗主該不會真的已經……?”

  “誰知道呢,你去問問少宗主?”坤又恢複了不正經的語氣。

  “嘁,我才懶得問。”巽撇撇嘴。

  若兩人真的木已成舟倒還好,若沒有,他這一問,楚子鈺那壞脾氣不把他撕碎喂狗才怪,他瘋了才會去惹一身騷。

  “乾,你就這麽饒了她?就讓她這麽破陣了?!”巽安靜了沒多久,見陣中似乎再沒什麽動靜,疑惑發問,“你莫不是在同情她吧,你們都瘋了麽,她是我們的敵人,她若活下來,死的就是我們啊!”

  “破陣需要她自己戰勝心魔,我沒有同情她。”乾冷淡回答,不再言語。

  薛靖七聽到腳步聲靠近,緩緩睜眼,模糊的視野裏出現一雙赤著的腳,抬頭看去,少女有著和她一模一樣的容貌,白色長衣鬆鬆垮垮披在身上,卻近乎半裸,露出大片白皙柔滑的肌膚,提劍而立,笑容曖昧,身上沾染著情欲的氣息,居高臨下看著她,神色輕佻而又傲慢。

  “你強迫自己忘記這件事,還毀掉了疤痕,自欺欺人久了,就真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麽?”少女散漫笑問。

  “我沒有……!”薛靖七以七星劍為支撐艱難爬起身,向後撤了兩步,澀聲反駁,卻明顯底氣不足。

  “那你剛剛在害怕什麽?”少女歪頭裝作不解。

  薛靖七別開臉,沒有答話。

  “坦白說,你當時就沒有半分歡愉麽?雖然你的心告訴你並非如此,可你的身體要誠實很多,而且你應當是記得的。”少女步步緊逼。

  “你胡說!”薛靖七惱羞成怒,臉色蒼白如紙,劍指少女,不允許她再靠近。

  “我就是你,我擁有你的全部記憶,也知曉你的所思所想。你反應如此激烈,就是因為我說的是實話,戳到你的痛處了。”少女目不轉睛看著她,笑容玩味,“你難以置信自己對著厭惡的人還會有如此下賤的反應,所以你覺得自己很髒,用自殘的方式來懲罰自己,就好像那兩刀下去,你就把肮髒的自己殺死了,隻剩下幹淨的自己。”

  “你不要再說了。”薛靖七雙目通紅,水霧下是磅礴殺意,劍鋒已抵在少女的肌膚上,握劍的手出奇得穩。

  鋒刃刺破肌膚,滲出血來。

  她身心亦是一痛。

  “但你始終未能釋懷,甚至直到現在都覺得男歡女愛是件很可怕,甚至很惡心的事。你雖然很愛易劍臣,但你害怕他的觸碰,心裏喜歡他這份親近,身體卻控製不住地抵觸,他一旦逾距,就會勾起你的噩夢,讓你想起那夜不堪的自己。”

  “他是真的愛你,願意為你而克製自己,一切都順著你的心意來。可你也明白,這必定不能長久,一直這樣下去,他也會難過,說不定會心生隔閡,和你漸行漸遠。”少女低頭看見抵在身前的長劍,輕蔑一笑,抬起手中劍緩緩撥開。

  “夠了……你不要逼我對你下殺手。”薛靖七垂眸低語,一字一頓。

  “他想陪著你一起解心結,可他又怎知,這分明是永遠都無法解開的死結呢?不過是你藏得很深,險些連自己都騙過去了,他才沒有徹底死心。”少女的眼裏盡是戲謔,“想殺我?我就是你,我若死了,你也活不成。”

  殺氣凝結一瞬,薛靖七抬眸看向她,眼裏盡是嫌惡和憤怒,不管不顧地一劍刺出,少女亦振劍相抗衡,兩人的功夫也幾乎是一樣的,一番拚殺竟難分勝負,最終還是正主的劍更快一分,擦肩而過身形交錯的那一瞬,薛靖七旋身翻轉手腕一劍削過少女的頸側,後者側身閃躲,劍鋒割破肩頸血肉,鮮血淋漓。

  薛靖七卻痛得兩眼一黑,左側肩頸同時出現一道劍傷,血流不止,氣息滯了一瞬,白衣少女壓根不知痛意,身法極快,抬腿飛足踹向她受傷的肋骨,將其踹翻在地直向後滑出一段距離,擦出一道刺目的血跡。

  她險些痛昏過去,捂著傷口縮著身子又吐出血來,拚了命想要翻身爬起再戰,卻終究沒有力氣,隻能手肘撐地伏在那裏,用力喘息,滿是血的手指摸上掉落在地的劍柄。

  “沒錯,你猜對了,欲破此門陣法,隻能打敗我,殺死我。”少女瞅了眼右側肩頸處血淋漓的傷口,歪頭一笑,“可是你也看到了,你我本是一體,你會痛,我不會,你殺死我的那一刻,你也會死。”

  “放棄吧,薛靖七。”

  “你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