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二章 共恣輕狂共潦倒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38      字數:2001
  正月十二,易劍臣與薛靖七負劍策馬越燕山,日夜兼程,終抵北境。

  朔風凜冽呼嘯不止,滿天流雲翻滾飛卷,日影徘徊西東,一望無垠的草原大漠遼闊蒼茫,天盡頭騰起白色翼梢的大鷹,自縹緲雲霧中展翅飛縱而過,直化作黯淡的黑影,消失在覆著積雪的連綿群山之巔。

  兩人並轡縱馬疾行,墨藍素白衣袂被大風扯動,獵獵翻飛,馬兒撒歡嘶鳴,馬蹄飛揚長鬃舞動,放馬狂奔的兩人相視而笑,顛簸中快意地舒張胸懷,猛吸一口帶著草木香的清冽空氣,就像飲了烈酒般有醉意。

  肆意奔行半日光景,漸有人煙,馬蹄聲近,羊群一坨一坨迅速逃散,灰頭土臉好不滑稽,不遠處有馬群奔過淺湖,水浪四濺,最後一匹四腳朝天摔進土裏,打滾撒歡,折騰得全身是泥。

  此刻已能看見遊牧人的帳篷,兩人輕勒韁繩,漸行漸緩,決定找牧民打聽渾夕山的位置,也許他們也聽說過什麽二十八字,那就能省下不少尋覓的工夫。

  此處地形開闊,人煙稀少,天宗九人縱使易容喬裝,亦不敢跟得太緊,晚些時候陸陸續續追上來時,隻遠遠看見易薛兩人從牛皮帳篷裏出來,與一牧民交談了幾句,拱手道謝,立刻翻身上馬繼續往北走。

  “走,先去問問那人,他們究竟要去哪兒。”乾見兩人已經走遠,扭頭對同伴們說了聲,雙腿一夾馬肚子率先奔前。

  其餘人都立刻打馬跟上,唯獨艮策馬遠遠墜在後麵,有些心不在焉。向來話就不多的刀客,自從踏足北境這片草原,就變得更加沉默寡言,似是不願繼續往前走,夜裏稍作休憩的時候,他也不似往常那般盤腿閉目養神,而是望著北方的山發呆,抑或是直勾勾盯著手中的長刀若有所思,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麽。

  “問過那人了,他們倆是在打聽去渾夕山的路,好像要找什麽字。”乾道。

  “就在北邊,不遠,快馬加鞭,日落之前應當能趕到。渾夕山地形複雜,有三十六峪之多,其中以黃羊峪最為奇絕險峻,很適合我們以奇門遁甲布陣,他們即便破掉我們的天門殺陣,也會為這道天險所困,付出不輕的代價。”坎胸有成竹地笑道,眾人聞言皆點頭讚同。

  “黃羊峪?”一路上幾乎沒開過口的艮蹙眉發問,語氣有些怪異,帶著幾分驚愕,甚至還有些懼怕,這反常令其他人很是訝然。

  坤饒有興趣地歪頭問道:“怎麽,你知道此地?以前來過?”

  艮怔了許久,沒有答話,隻是有些失魂落魄地抬手摸了把馬鬃,左手握緊刀鞘,似是不願多說。

  “這裏是你的家鄉麽?”楚子鈺冷不丁發問,單刀直入。

  艮卻別過臉,垂眸輕笑,答非所問:“少宗主,你信命麽?”

  眾人麵麵相覷,神色微妙。

  這回輪到楚子鈺沉默。

  坤卻笑起來,揶揄道:“聽兩位的口氣,似乎都是算過命的人呐?”

  此一言引得幾人發笑,楚子鈺和艮卻是神色漠然,各懷心事。

  “我不信。”楚子鈺記起雁蕩山那老頭子對他說的話,眼神一黯,沒來由地有些心虛,話到嘴邊卻是斬釘截鐵,帶著股狠勁兒,賭氣一般。

  艮冷淡一笑,翻身上馬,不再接茬。

  “閑著沒事,不要亂算命,沒聽過一句話麽,命越算越薄的……”坤打趣道。

  乾瞥到楚子鈺陰沉下來的臉色,一個勁兒咳嗽,打斷坤的話,抿了抿唇,招呼著大家繼續趕路,踩著腳蹬上馬。

  “命有什麽好算的?做殺手的,有幾個能長命百歲?”坎調轉馬頭,漫不經心地戲謔道,“當一個殺手開始怕死的時候,他就真的離死亡不遠了。”

  “那我不怕死,是不是能一直活下去?”巽也跟著笑。

  “嘁,做人啊還是要有點自知之明的。”坤輕嘲。

  凝重的氣氛被打破,幾人說說笑笑,也不知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

  默不作聲的艮卻忽然策馬疾奔,接連越過同伴,與最前的乾並轡,低聲道:“我知道路,我帶你們去。”

  “艮,你信命麽?”乾猶豫許久,還是開了口。

  “我不知道。”艮的話音低而啞,被風聲馬蹄聲淹沒,半晌後又沒頭沒腦接了句,“我曾親眼見過我的結局,信與不信,到那時就知道了。”

  乾目中閃過一絲錯愕,下意識反問:“親眼見過?”

  艮眯起了眼,眉頭緊鎖,似是躲避風沙,又似想起了什麽,不再說話。

  十六年前,兩個部落為爭奪水草牛羊展開了殺戮,滾燙的血將山坡的積雪都融化,小溪般汩汩流著,澆灌著貧瘠的草地,他的族人打了敗仗,讓出了草地和牛羊,甚至是女人,男人們無用的軀殼散落各處,任憑野狼叼食,如此也算魂歸騰格裏。

  一夜間失去所有家人的那個半大的孩子,逃到黃羊峪,無意之間,知曉了自己的結局,不信命的他死裏逃生離開北境草原後,開始瘋狂練刀,不斷變強,遇到明主後,隨之下江南,天南海北地殺人,往後卻再也沒有踏足北境。

  誰能料到……

  終究還是回來了。

  他閉了閉雙眼,腦海裏重現出十六年前看見的那一幕,徹骨寒涼。

  “你本可以選擇不來。”乾似是猜到了什麽,低低歎道。

  “我沒得選。”艮睜開眼,苦笑一聲。

  他若違背宗主的命令,下場顯而易見。

  “我想試試。”他又淡然地補了一句,聲音很輕,仰首遙望雲霧縹緲的渾夕山,眼睛裏又多了分堅定,喚回了往日的神采。

  九騎錯落疾奔,連成一線,日影西斜,渾夕山愈來愈近,光影一寸寸黯淡下來,朔風更涼,似極薄的小刀刮過臉頰,刺進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