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正懶散圍坐爐旁閑聊著，白小生麵帶喜色邁進門，招呼著大家出去，剛洗完臉走回屋的穆長安又被立在門口的唐宋給拎了出去，薛靖七等人麵麵相覷，略一揚眉，出去一看，竟看到背風處散落一地的燈籠，皆是竹篾紮成，糊了白棉紙的簡易祈天燈，方築蹲在旁邊照看著，袖口還有未幹的漿糊，抬頭衝他們笑。

  “欸？！這玩意兒不都是正月十五和中秋的時候放嗎，大年三十可沒這個講究啊。”楚中天率先跑過去拎起一隻剛糊好的祈天燈上下打量，笑問道。

  “喏，他的主意。”唐宋瞅了眼身邊的人，一臉無奈笑意。

  白小生略有些羞窘，撓頭道：“明早我和師兄師姐就要下山了，再過幾天薛前輩、楚少俠和言姑娘，還有小九，也會離開，正月十五大家沒辦法聚在一起過，我就想著今夜提前許願放燈，也能一起熱鬧下！”

  “好啊！我最喜歡許願了！”楚中天笑嘻嘻應道。

  薛靖七聞言抿唇一笑，點點頭，易劍臣眨眨眼比了個讚許的手勢，其餘人也都讚成，紛紛去挑選燈籠。白小生忙去書房裏拿筆墨，過不多時，便回轉分發給大家。

  “長安，想許什麽願啊，用不用我幫你寫？”唐宋看著穆長安認真在白棉紙上歪歪斜斜地寫下看不大懂的字，扶額輕歎，湊過來一張笑臉，關切問道。

  “秘密。”穆長安小嘴一癟，抱著燈籠背過身去。

  “……”唐宋站起身，雙手叉腰立在小團子身後，越過她頭頂去看那狗爬的字，瞪了半晌，才勉強辨認出字意，若有所思地磕磕絆絆讀出來，“想成為……和靖姐姐一樣，好看又厲害的……天下第一，劍客。”

  穆長安聞聲嚇掉了筆，驀地扭頭，滿臉通紅地對身後人怒目而視，像隻奓了毛的小獸，唐宋見狀立刻後撤兩步，雙臂在身前交叉，一臉戒備。

  他聲音不大，但在場的人都聽了個一清二楚，正低頭寫心願的薛靖七聞言耳根一熱，僵硬了一瞬，堪堪轉頭看見抱著燈籠無地自容的小團子，莞爾笑歎：“天下第一劍客的稱號可真是折煞我了，不過長安十年後一定會比我更出色，靖姐姐對你有十足的信心，長安可要努力練功，不要讓我失望哦。”

  穆長安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臉上綻出燦爛的笑容。

  “嗯？小丫頭，你怎麽就篤定天下第一劍客是小七，而不是你的大哥哥呢？你這麽偏心，大哥哥會委屈的。”楚中天揶揄道。

  “不，我不委屈啊。”易劍臣迅速拆台，點頭認真附和道，“阿靖本就是天下第一好的劍客，而我呢，當個天下第二劍客，心滿意足。”說罷，身子一歪撒嬌似的將下頜在她肩頭蹭了下，薛靖七不動聲色地轉身換了個角度，躲開粘人的某人，繼續提筆寫心願，淺淡緋色卻自耳根逐漸蔓延至脖頸。

  “一字之差，意味全變。”白小生一臉曖昧笑看兩人。

  “真受不了你們，太肉麻了！”楚中天身子一凜，搓搓胳膊，齜牙咧嘴道。

  眾人笑作一團。

  “讓我看看另外兩個小家夥許的什麽願。”楚中天被激起了強烈的好奇心，這麽想著，拎起自己沒寫完的燈籠，不動聲色地走到蘇酥身旁，定睛看去卻是微微一愣，心裏莫名酸澀，輕聲問，“蘇酥想念娘親了？”

  蘇酥沒有答話，垂著眼眸，乖巧地點了下頭。

  他在雁蕩大致聽說過蘇家的事，心裏暗忖被天宗抓走的人多半活不成，可這小丫頭還心存希冀，他張了張口，想出言安慰，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

  愣神間，身旁不聲不響多了一人，轉頭一看，是薛靖七。她半蹲下身子，沉默地注視著白棉紙上纖細雋秀的字，許久沒說話。

  蘇酥還在等著娘親回家，還想見上一麵。

  “蘇酥的心願一定會實現的。”薛靖七摸了下她的頭，柔聲道。

  “真的嗎？”蘇酥仰起臉。

  “嗯，隻要她還活著，我會帶她回來找你。”薛靖七做了決定。

  “謝謝姐姐。”蘇酥眼角泛紅，卻揚起嘴角。

  “小七……”楚中天看薛靖七起身，歎了口氣，欲言又止。

  “雖然凶多吉少，但未嚐沒有希望，樂觀點。”薛靖七拍了下他肩膀，低聲歎道，目光一轉，劈手奪過他的燈籠，跳開幾步之外，躲過楚中天的擒拿手，將寫滿心願的祈天燈在眼前轉了圈，迅速掃過，忍俊不禁道，“哇，你這心願未免也太多了吧，整個燈籠都寫滿了！”

  “還給我！你不能看！”楚中天麵紅耳赤地過來搶，使出追雲步，轉瞬工夫與她拆過幾招，卻根本抓不到她的一片衣角，眼睜睜看見她飛上屋頂。

  “中秋那次，你看了我的，卻不讓我看你的，小氣鬼。”薛靖七做了個鬼臉，就著月光認真去瞧上麵密密麻麻的小字，這家夥竟然將每個人都寫上了。

  “你，你看歸看，不準讀出來！”楚中天咬著唇，跑過去將薛靖七放在地上的燈籠抱起來，威脅道，“不然咱們同歸於盡！”

  “你想讀就讀唄，我的心願沒啥見不得人的。”薛靖七聳肩攤手。

  楚中天一愣，低頭去看懷中燈籠上的字，隻有簡短的一句話：願所有人的心願都實現。

  “……你這許願真是越來越敷衍了，能不能認真點！”他將燈籠放回地上，叉腰喊道。

  “話說你中秋那次究竟許的什麽願，我很好奇。”薛靖七看完楚中天的心願，神色有些動容，看見這家夥在下麵斥責她，勾唇一笑，俯身過去，不答反問。

  “我也很好奇。”易劍臣附和道，“那夜我們師門幾個人也去放天燈許願來著，沒想到你們倆也去了。”

  楚中天陷入詭異的沉默，忽然揮揮手，渾不在意道：“哎，年少不懂事，就當它隨風散去了，拒絕回答。”

  “我好像猜到了。”言子清冷不丁笑道。

  “胡說！你猜錯了！”楚中天再次紅了臉，立刻反駁。

  “我還沒說呢。”言子清似笑非笑。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楚中天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言子清笑而不語，沒有揭穿他的心事。

  “他倆在打什麽啞謎？”薛靖七跳下屋頂，走到易劍臣身旁，後者笑著搖頭。

  “還你。”她將燈籠拋過去，楚中天一把接住，身旁的言子清默默湊過去，他心頭一跳，立刻將燈籠藏到身後。

  “為什麽靖七可以看，我不可以看？”言子清語氣平淡，神色認真。

  當真是殺人誅心。

  楚中天實在是沒招，認命般將燈籠遞給她，一臉悲壯。

  麵前卻多了一個燈籠，他有些訝異，言子清輕描淡寫道：“公平交換。”

  他受寵若驚地接過來，忐忑地去看她的心願，這一看卻愣在那兒。

  希望蘇酥也對他有意，以後能經常來書劍門找她玩兒。

  側麵又找補了一句，希望能成為很厲害的大夫。

  “那是我的燈籠！”小九後知後覺發現燈籠被換掉，張牙舞爪撲過來。

  楚中天：“……”

  這倆丫頭都不是善茬，終究是錯付了。

  薛靖七見狀，神不知鬼不覺挪過去，偷來言子清的燈籠打量，啞然失笑。

  願某病秧子能少些傷痛，活蹦亂跳，莫要好友再操心費神。

  歎了口氣，轉過燈籠，看到背麵還有一句話。

  願某小傻子能一直無拘無束，做自己。

  抬眼望向他們兩人，薛靖七無聲笑歎，感慨萬千。

  “你的心願是什麽？”她回過神，轉頭看見易劍臣點燃底盤上的鬆脂，已準備放飛。

  易劍臣聞言一笑，沒有作聲，隻目不轉睛望著天燈裏的光影變化，輕輕鬆開手。

  薛靖七抬頭望去，微光裏遊雲驚龍般的五個字隨著天燈緩緩飛起。

  願，苦盡甘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