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枚銅錢在空中翻轉。

  薛靖七屏住呼吸，閉上雙眼。

  乾震已帶著下屬趁夜分批混出城去，臨走前，他神色微妙，關於司徒念，他終是什麽也沒說，隻是微不可聞輕聲歎息，轉身掀開門簾，走向更深的夜裏。

  對於薛靖七曾卜卦算出司徒念與乾震的姻緣之事，易劍臣的心情久久難以平複。他本以為她是有心撮合他們才會這樣說，卻沒料到那一卦，是在他們與乾震相遇之前卜算出的，如今回想，一切都在朝著卦象所指發展，令人有些不寒而栗。

  “你相信命運麽？”乾震走後，她啞然失笑。

  “以前我是不信的，可現在見識到你有這等本事，我有些信了。”他苦笑。

  “那我再算一次。”

  “算何事？”

  “我爹。”她長長籲出一口氣，神色凝重，從腰間錢袋裏摸出三枚銅錢，握在手心裏。

  他聞言愣住，又很快明白她的意思，鄭重點了下頭，沒有說話。

  三枚銅錢第六次落在案上，清脆聲響過後，是死一般的安靜。

  薛靖七盯著銅錢看了許久，在腦海中將六爻合為一卦，心神一凜，身子跟著抖了下，向後趔趄一步，險些沒站穩，被易劍臣一把扶住。

  他雖然不懂卜卦，但對易經和奇門遁甲也是了解的，這卦象是……

  死門。

  “他果然騙了我。”薛靖七眼角微微泛紅，發了一會兒呆，又拾起三枚銅錢，沉思著再次擲出，連擲六次，卦位變化，可卦象依舊指向死門。

  小人勢長，君子道消。

  “怎麽可能……”她難以置信，頹然伸臂撐在案前，盯著銅錢出神。

  “阿靖，什麽意思……”易劍臣的聲音也有些顫抖，心裏亂作一團，“你第二次算的是什麽，卦位明明發生變化，為什麽結局卻是一樣的。”

  “我……”薛靖七茫然搖頭，“我第二次算的是，我們即刻趕回雁蕩山，與他們共同麵對即將到來的危險……可是無濟於事，我爹他依舊會……”說著，她臉上血色褪盡，攥緊了冰涼的手指，垂著眼眸不知在想些什麽。

  易劍臣啞然。

  “兩次卜卦，主方的狀態一直都沒變……”她靜默片刻，低聲道，“他在等死，十死無生。”

  “也，也許，你卜錯了。”易劍臣伸手按住她的肩頭，緩緩用力，強自鎮靜下來，柔聲道，“你不也說自己隻是粗通皮毛嗎，卜卦也是時靈時不靈，也許這次你卜錯了。你想，當年咱們在山下遇到的那個算命道士，他算你會死，可是你死裏逃生，破了他的推算，這就說明，很多事情並沒有那麽絕對。”

  “希望是吧。”薛靖七扯起嘴角笑了下。

  易劍臣無聲歎息，將案上那三枚銅錢一一拾起，深吸口氣，擲出窗外。

  薛靖七驚得呆住。

  “是銅錢有問題，怪不吉利的，還是扔了吧。”易劍臣一本正經道。

  “破財消災……？”她忽然有些心疼。

  “你算過我們的姻緣麽？”他話鋒一轉。

  她卻沉默。

  “你一定偷偷算過！”他想逗她開心，轉移注意力，嬉皮笑臉道。

  薛靖七抬起眼看向易劍臣，想起那夜在十方客棧卜過的兩卦，皆是離卦。

  九四爻變，突如其來如，焚如，死如，棄如。

  九三爻變，日昃之離，不鼓缶而歌，則大耊之嗟，凶。

  她本以為那兩卦指向那次別離，可如今細想，不得不悵惘擔憂，那也許是指向他們兩人最終的結局。

  她驀地紅了眼圈，鼻尖泛起一陣酸澀，低頭無聲笑起來，搖搖頭。

  “阿靖。”易劍臣見此情形，再難繼續插科打諢，神色也肅然起來。

  “我沒算過。”薛靖七淡然笑答。

  “為何？”易劍臣鬆了口氣，笑歎。

  “我怕再算出一個死門來，這日子就沒法過了。”她打趣道。

  “不怕，無論生死，我都陪你。”易劍臣小心翼翼將麵前的人擁入懷中，認真道，“沒什麽好怕的，你不是一個人。”

  薛靖七安靜地立在那裏，任由他抱著，良久之後才回過神來，伸臂抱住他的肩背，將下頜抵在他的肩窩處，輕聲道：“混元真氣我不想繼續學了，如今我體內劍氣已不再反噬，身體大為轉好，武功也進益良多，我想明早回青山閣向老師請辭，立刻返回雁蕩找我爹，我實在是心不安。”

  易劍臣輕輕“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後來，他們帶著紀雲清回到客棧住了一夜，三人擠在一張床上，和衣而臥，將紀雲清護在中間。他也懂事，知道兩人心情不好，自始至終也沒有說什麽話，生怕給他們添麻煩，就闔上雙眼安靜地睡下了。

  易劍臣枕臂躺在外側，心事重重地扭頭看向身旁，少年已經睡著，薛靖七閉著雙眼一動不動，也不知是否睡著。

  看見那下意識蹙緊的眉頭，他心裏一陣難受，想要伸手去捋平她眉間的憂慮，想要抱著她讓她安心，最終還是放棄，怕驚動到她，隻好側過身子沉沉睡去。

  這一夜薛靖七睡得並不安穩，輾轉間夢到楊牧成滿身是血，漸行漸遠，嚇出一身冷汗，睜開眼時，正聞雞啼，天光大亮。

  三人簡單吃過早飯後，易劍臣收拾好行李係在身上，結了房錢，將先前的烏篷馬車從後院趕出來，駕車帶著兩人出城去往玉鬥山下。

  抵達青山閣後，薛靖七跳下馬車，卻看見守山的書生換成了生麵孔，他們背後的木劍也換成了鐵劍，滿目肅然，氣氛與往日有所不同。

  她拉著紀雲清，想要上山，守山的兩人卻神色怪異，交頭接耳幾句，放她獨自上山，卻攔住其他人。薛靖七解釋了半天，他們也隻是神色淡漠，甚至隱隱有些戒備與忌憚，愣是不答允。

  “劍臣，你和雲清在這裏等我，我自己去見老師，將紀家的事情說清後，再下來接他。若青山閣不願收留，我們就帶他回書劍門。”

  易劍臣卻低頭瞅著腳下色澤有些不對勁的土地，又謹慎地看了眼守山的陌生麵孔，心裏隱隱不安，皺眉低聲道：“我覺得哪裏不太對。”

  “我也覺得……可是說不上來。”薛靖七點頭。

  “你速去速回，我和雲清在這裏等你一個時辰。若你到時還未出來，我便硬闖。”易劍臣背對著那兩人，對薛靖七低聲囑咐，“我聞到一股很淡的血腥氣，守山的那兩個家夥對你的態度也很奇怪，青山閣會不會出什麽事了。”

  “血腥氣？”她心裏打了個突。

  易劍臣眨了下眼睛。

  “好，一個時辰。”薛靖七點了下頭，攜劍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