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溪閣，薛靖七跪坐案前，傅衿垂眸把脈，方慎終與徐追遠恭敬立於老師身後兩側，四人皆不言語，唯聞山間鳥鳴，水聲潺潺。

  良久之後，傅衿收回手，攏了下衣袖，望著對麵之人憔悴的神色，蹙眉慨道：“靖七，你身體真的很差，髒腑、經脈、氣血，都不好，傷及根本。這種情況，你每次動用劍氣，抑或是受傷，都會加速燃燒你的命脈，就算不死於刀劍之下，也會短命，你知道麽？”

  徐追遠瞪大眼睛，薛靖七看起來確實有些憔悴，但也不至於這麽誇張吧，可老師從來不說假話。他轉頭去看方慎終，後者同樣愕然，難以置信，木然地看著薛靖七，然而她聞聽此言卻淡然得多，甚至都看不見什麽悲意。

  “我知道。”薛靖七啞然失笑，點頭道。

  “不覺得害怕，或者遺憾？”傅衿對於她的平靜也有些訝然。

  “我這條命是老天借給我的。”薛靖七遲疑了片刻，苦笑著繼續說道，“害怕和遺憾，定是會有的，但我也無法逃避，隻希望在命燈燃盡之前，把想做的，該做的，盡力都做完。其實我幾次死裏逃生，都是憑著這枚玉墜掙命，我也想過很多次，我現在被強留在這世上，也許就是因為使命未盡，七星龍淵尚未合璧，江湖尚未清平，也許等到一切都結束的那一天，我這條命也該還回去了。”

  扯出衣襟裏的白色玉墜給傅衿看，她笑道，“所以道理就是，一個本已死去的人，能多活好些年，總不能算是件壞事吧。就怕人太貪心。”

  傅衿聞言低笑，無可奈何地搖頭歎道：“真不像是你這個年紀的人，說出來的話。年輕人，不總是比我們這種年紀的人，更惜命麽？”

  方慎終雙眉深蹙，心裏像是壓了塊大石，壓抑得難受，身旁的徐追遠亦是無聲歎息，感慨紅顏薄命。

  “正是因為惜命，晚輩才千裏迢迢來到青山閣，叨擾前輩您。”薛靖七笑。

  “大道至簡，其實混元勁，不過是閣中學生修身養性，強健體魄的一種粗淺功夫，需要長年累月的修習，堅持下來，對身體大有好處，自然能夠提升內功修為，於任何武學都有幫助。”

  傅衿頓了頓，話鋒一轉，“可我也知道，外麵風雨飄搖，身為七星劍主，你的時間很寶貴，要做的事也非常多，根本無法在青山閣久住，慢慢修習混元勁。我想，令尊讓你來這裏找我，真正想要我教你的，應當是混元真氣。”

  徐追遠和方慎終麵麵相覷，神色微妙，薛靖七注意到他們奇怪的表情，心裏微微打了個突，謹慎問道：“混元真氣？”

  傅衿緩緩點頭，忖度半晌，抬眼看向薛靖七，神色較之前肅穆了許多，淡淡道：“靖七，我這個人向來說話很直，若有什麽讓你覺得難堪的地方，還請你不要往心裏去。在答應傳授你混元真氣之前，有一句話要事先講給你聽。”

  “前輩不必有所顧慮，晚輩聽著。”薛靖七恭敬道。

  “我願傳授你混元真氣，不是因為你父親是楊牧成，也不是因為你是個俠肝義膽的好人，而是因為你七星劍主的身份，你肩上擔著的那份使命。”傅衿正色道，“救你，也算是間接救蒼生。那麽，以後你無論做什麽事，我都希望你能從大局出發，不要因為任何私情，耽誤了正事。”

  “是。靖七在此謝過前輩。”

  傅衿抬手，繼續說道：“資質平庸之人，修習混元勁二十年可煉成混元真氣，天賦異稟之人，時間可縮短為十年。我資質不及恩師，十三年才有所得。”

  薛靖七驚得怔住，訕笑道：“我資質不怎麽好，恐怕……”

  “此次兵行險著，我以十三天，助你煉成混元真氣。此舉代價並不小，因此若非你身份特殊，我不會答應傳授。”

  “是不是對前輩您有所損傷？”薛靖七遲疑地發問，要知道這世間任何武學的修習正途都需要經年累月的刻苦練習，縱然資質再怎麽好，也不會一步登天，那種有速成之效的修習之法，要麽不守正道，霸道奪取他人修為，要麽對傳授者損傷極大，不亞於傳功。

  “嗯。但你也要做好吃苦的準備。”傅衿淡淡笑道。

  “在這之前，你還需要通過青山閣設下的三重考驗。慎終，追遠，你們兩人安排一下。”傅衿微微側身，看向後麵的兩位得意門生。

  “是，老師。”兩人齊聲答應。

  “靖七，你同他們去吧。對了，是不是還未用過早飯，讓他們帶你去吃點東西，再開始考驗也不遲。”傅衿起身，看著隨後起身的薛靖七，笑道。

  “是。多謝前輩。”薛靖七躬身持手行禮。

  看到這孩子如此知禮節，傅衿很滿意，輕輕一頷首便抱琴離去。

  *

  “不合理。”沉默了一路的方慎終，此刻忽然悶聲說道。

  正喝著白粥的薛靖七動作一滯，迷茫地抬頭，旁邊的徐追遠也很莫名其妙，問道，“什麽不合理？”

  “我不了解七星龍淵劍是怎麽一回事，但天下蒼生的興衰存亡，不應該係在兩個人身上，這是天下人的事，沒有誰理應擔負如此沉重的使命，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把握。”方慎終看了眼薛靖七，又將目光挪開，蹙眉道。

  徐追遠倒是奇了，忍俊不禁道：“你從何時開始這麽關心江湖事了，以前是誰說亂世中獨善其身，不給人家添麻煩就好，不必卷進血雨腥風之中的？”

  方慎終聞言，脖頸又隱隱浮上緋色，也不知是憤懣，還是羞窘，“一個姑娘家的活法，本不應該是這樣。”

  薛靖七再次愣住，沉默地望向他，也不知他究竟想說什麽。

  “刀劍，陰謀，殺伐，流血……這些本不該是一個姑娘家應該經曆的，江湖波譎雲詭，血雨腥風，是男人們的修羅場。”方慎終垂眸，聲音放低，“像你這樣知書達禮的姑娘，本應常伴詩書，吟風賞月，藏於樓中的。”

  “你又不是江湖人，怎知江湖無快意？”徐追遠挑眉問道。

  薛靖七被兩人逗笑，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道：“兩位說的都有理。”

  “其實青山閣很適合你。”方慎終鼓起勇氣，目不轉睛地瞧著她，認真道。

  “適合我什麽？”薛靖七怔愣。

  “這裏遠離紛爭，山清水秀，藏書萬卷，閱之不盡。”

  “我確實很喜歡。”

  “其實，你可以選擇換一種活法。”

  “我沒有選擇的餘地。”薛靖七笑著搖頭。

  “隻要你想，總有辦法的。”方慎終眉間盡是憂慮和急切。

  “我屬於江湖。”薛靖七靜默片刻，笑答，“不僅僅是因為命，更因為，我自己是喜歡的。江湖就像一碗烈酒，入口純，入喉柔，入心悲。而這烈酒，很醉人。”

  “說得好。”徐追遠慨歎。

  “師兄的好意，靖七心領。”薛靖七認真道。

  徐追遠此刻忽然覺得，不好，要壞事。

  方慎終好像真的喜歡上薛靖七了。

  可他們不是同路人。

  害，兩天不見，甚是想念。然而作者君拎著醬油瓶又走了，繼續埋頭學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