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九章 喜樂悲愁歸塵土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37      字數:2655
  薛靖七吃完粥菜,白小生將碗碟勺筷收進食盒裏,開門欲走,正撞見風塵仆仆趕回來的易劍臣,隨冷風灌進屋裏的還有零星飄落的雪花。

  薛靖七一怔,站起身往外麵看去,青灰色的天壓得極低,凜冽的風卷起細雪飛旋落下,一身墨藍色窄袖束腰長衣的易劍臣背著一個包袱踏進屋裏,同白小生打了聲招呼,拂去衣上寒涼的碎雪,關上門。

  看到薛靖七衣衫單薄的站在那兒,他解開包袱取出一件嶄新的白狐裘,披在她身上,幫她扣好領子,看她呆在原地,笑吟吟地從後抱住她,蹭了下溫軟厚實的料子,柔聲問道,“有沒有覺得暖和些?昨夜就覺得雲低風緊恐要變天,趁早下山雇好了馬車買了些禦寒的東西,果不其然,這就飄雪了。”

  “謝謝你啊……為我做這麽多。”薛靖七心裏一陣感動,任由他抱著撒嬌,微微側首抿唇一笑,看見他凍紅的耳朵,心疼得眉頭微蹙,“你沒給自己買一件麽?”

  “我就不用穿這麽厚啦,書劍門製式的披風本就可以擋風禦寒,沒必要再買。”易劍臣略有不舍地鬆開手,去櫃子裏翻找出那件疊得平整的墨藍色披風,走到薛靖七身前抖開,眼裏閃過一絲狡黠,不好意思地低聲笑道,“我想讓阿靖幫我。”

  “這個時候忘記我是個傷患了?”薛靖七似笑非笑,別過臉去。

  “啊,我手好痛,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易劍臣忽然皺眉,手中細麻布料的披風掉落在長凳上,他雙手輕顫,好似突然發了急病。

  “……真是鬥不過你。”薛靖七被這一幕驚呆了,回過味來實在是哭笑不得,隻能彎腰撿起那件披風,親自給他披戴好,低頭給他扣上帶有書劍門徽記的嵌銀圍扣,感覺有刻意放輕的呼吸撲到眼前,她眼睫輕顫,緩緩抬起眼對上他的眼眸,秋湖風動,泛起波瀾,他有些動情,卻眨了下眼錯開目光,她也同時鬆開手後撤半步,耳朵也微微泛紅,無措地抬手捏住,幹笑道,“太冷了,凍得耳朵疼。”

  “如果能在馬車裏生火就好了。”易劍臣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幹咳一聲,又看向櫃子那邊的行囊,“你還有哪些東西需要收,我幫你。”

  “上次收拾得差不多了,應該沒什麽了。”薛靖七感覺自己的目光無處安放。

  易劍臣將行囊係好,背在自己肩上,看了看薛靖七,作勢要去抱她,卻把後者嚇到,差點被長凳絆倒,“我可以自己走的,真的……!”說罷,她打開門,掩緊領口,低頭冒著初起的風雪腳步虛軟地向山門走去。他無可奈何地笑笑,關緊了門,踩著雪水追了上去,替她擋住刮來的雪碴子,一隻手探進寬大的狐裘裏握住她的手,目不斜視地看著前路,眼裏盡是疏朗笑意,闊別多年的孤俠少年氣,複歸來。

  守在馬車旁的唐宋將易劍臣的劍囊還給他,拍拍好兄弟的肩膀,衝薛靖七笑著點點頭,三人持手行禮雪中拜別,易劍臣拾起鬥笠遮擋風雪,駕車而去。

  薛靖七坐在馬車裏愣了好久,伸手按了下鋪好的羊毛軟氈,又拎起一個老大的毛毯,被易劍臣這份心意搞得哭笑不得,悶聲問道:“你這也太誇張了吧。”

  “此次西去青山閣,路途遙遠,可能會經過荒山野嶺,找不到落腳的地方,那就隻能睡在馬車裏,你現在這麽怕冷,在外頭過夜豈不會凍死,就多做些準備,以防萬一。你如果現在還覺得冷,就蓋上毯子吧,睡一覺,天黑之前應該能趕到雁蕩山。”易劍臣坐在外麵,朗聲回答。

  薛靖七乖乖應下,她自己心裏也有數,此刻她的身體狀況似乎比易劍臣這番布置還要誇張,裏外穿了三層衣服,又披了狐裘,坐在羊毛軟氈上,竟還是覺得寒意透骨,悲哀地歎了口氣,抱住了毯子縮坐在那裏,昨夜沒睡好,馬車上晃晃悠悠,沒過多時真的睡了過去。

  中午路過一個村鎮,易劍臣去買了兩份小籠,回到車裏叫醒她,兩人並肩坐在外麵吃著熱氣騰騰、湯汁淋漓的小籠,望著村口群童與黃犬追逐嬉鬧,守在門外的妻子給砍樵歸來的丈夫擦汗遞水,老公公叼著煙袋望著紛落的細雪出神,老婆婆在旁納著鞋底,不時叮囑老伴兒少抽些。

  “真好啊。”易劍臣慨道。

  薛靖七無聲笑笑。

  “你說以後我成了老公公,你成了老婆婆,會不會也是這樣的?”易劍臣轉頭看她,滿臉憧憬。

  “嗯,到那時……我坐在門口叼著煙袋看雪,你在旁邊納鞋底。”薛靖七道。

  易劍臣聞言挑眉,驚得找不到自己的頭。

  “你這想法很危險,我看必須讓嶽父知道,提前管教你。”

  “嶽父?”薛靖七覷了他一眼,將空紙袋塞到他手裏,轉身掀起布簾進了馬車裏,“我又沒說要嫁你。”

  “你竟然始亂終棄?”易劍臣扯起韁繩,調轉馬頭,“我看必須要找嶽父大人評評理了……”揮鞭策馬,繼續趕路。

  薛靖七忍俊不禁,在鋪了羊毛軟氈的車板盤膝坐下,閉目入定,繼續練劍。

  薄暮時分,馬車終於駛進了雁蕩山。

  “阿靖,你看外麵。”易劍臣忽然出聲。

  薛靖七睜開雙眼,抬手掀開車簾,看見茫茫飛雪,山林寒寂,不遠處竟有墨門劍契的子弟背著行李帶著劍逆行離去,她眉頭微蹙,心裏打了個突。

  “難不成墨門劍契出什麽事了?”

  “不知道,路上已經看見十幾個了。”易劍臣也有些擔憂。

  薛靖七放下車簾,沉默地坐在那裏,目光發直,心裏亂成一團。

  馬車又走了一炷香的時間,終於停下,易劍臣掀開布簾,扶她下車,兩人帶著行李和劍與守門的子弟打了招呼,急匆匆走進去,尋覓著楊牧成的身影。

  林成羽意外地看見兩人,眼睛一亮,忙迎過來,“易少俠,薛姑娘,你們怎麽過來了?”

  易劍臣和薛靖七見林成羽的反應並無什麽緊張或悲痛的情緒,心裏暗自鬆了口氣,向他打聽楊牧成在何處,後者卻有些黯然,道首領一直在屋裏休息,都沒怎麽出來,好像臉色不太好,他也很擔心,卻又不敢隨意打擾,說罷便領兩人過去。

  敲門很久,楊牧成才過去緩緩開門,沒料到會在此時看見易劍臣和薛靖七,臉色微變,甚至有些無措,但很快便化作淡然笑意,引他們進屋。

  薛靖七目不轉睛地瞧著他,見他臉色確實很差,像是生了場大病,想要開口關心,卻又想起什麽,沉默地站在那裏,心緒翻湧。而楊牧成似乎能感知到她的想法和情緒,也垂著眼,有意無意躲閃著什麽,不敢對上她的眼睛。

  這種反應很不正常。

  薛靖七轉頭看易劍臣,後者也在笑,卻是發自內心的笑,死者複生,至親歸來,父女相認,多麽令人激動開心甚至是感動的事情啊。

  是啊……

  可是,慣常會對她笑的楊牧成……此刻見到她,好像並不怎麽開心,甚至像是在逃避著什麽。

  她印證了心中的猜想,鼻尖湧上一陣酸澀,在眾人還未開口說話時,一撩長衣下擺,對著楊牧成跪倒在地,驀地紅了眼圈。

  易劍臣吃了一驚,正欲說些什麽,卻聽見薛靖七哽聲道,“爹……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為什麽不認我……”

  他聞言驚得愣住,不敢置信地緩緩轉頭去看楊牧成,後者眼角泛紅,看著跪在自己麵前的薛靖七,脊背依舊挺得筆直,肩膀卻微微塌了下來,易劍臣甚至產生了錯覺,師父好像在那一瞬,蒼老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