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透過亂石的縫隙，灑進逼仄陰冷的山洞，地上光影斑駁，火堆被重新點起，溫暖著傷重虛弱的人。易劍臣盤膝坐在火旁，將薛靖七摟在懷裏，讓她靠著他的肩膀，這樣能好受些。

  燃燒的樹枝劈啪作響，火焰搖曳跳躍，偶有火星迸濺。火光映在她蒼白憔悴的臉上，更顯得她脆薄如雪，溫潤如玉，所幸那雙眸子還算明亮，能看出她的精神確有恢複，比昨夜的情況要好。

  薛靖七右手輕輕拔出那柄劍，看著寒鐵之上銘刻的名字，手指輕輕觸摸，啞然失笑，啞聲道：“還是覺得，一點也不真切……七年前的一切，我都忘記了，一點也想不起來……恍若前世。”

  “沒關係，”易劍臣低頭蹭了下她的長發，看著那柄劍的刻字，輕輕笑道，“實在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你是楊書言，更是薛靖七，你安心做自己就好，不要對消逝的記憶太在意了。”

  “阿靖，我很開心。原來這麽多年，我喜歡的，自始至終都是你一人。”

  “我也沒想到……重新認識你，竟還會喜歡上你……”薛靖七笑了下，抬眼看見易劍臣已係在頸間的那枚墨色玉墜，心中感慨萬千。

  “這是命。”易劍臣眼笑眉舒，低頭望著她，“談到命運，大多弄人，不願去想。但這回，我卻感激，命運把你還給我。”

  薛靖七聽到命運二字，想起一樁舊事，眨眨眼，問道：“當年，我們有在書劍門山下一處村鎮算過命麽？”

  易劍臣聞言吃了一驚，“怎麽，你還記得……？！”

  薛靖七搖頭，苦笑道：“曾在那裏出手救過一位被權貴欺負的老道士，他看見我，很驚訝，說我曾經和兩個朋友在這裏找他看過麵相，但我全無印象。本想順著這條線索，找回自己的身世，可老道也不知曉那兩人的身份，隻能作罷。”

  “那兩個人，是我和大師兄。”易劍臣聞言失笑，“那日你們陪我回試劍山莊，回山的路上在那處村鎮飲茶休憩，被個神神叨叨的老道盯上，我和大師兄都不願意算，你卻很感興趣，讓他給你看看。結果……他算出你有血光之災，很可能會英年早逝，你說你不相信。”

  薛靖七忍俊不禁，又想起那日老道的驚愕神情，低聲笑道：“你知道他那次看見我，說了什麽嗎？”

  “他一定很懷疑自己，你砸了他的招牌。”易劍臣笑答。

  “姑娘，你本該死於……七年前。”薛靖七皺起眉繃著臉，模仿那老道的神情和語氣，一臉沉重道。

  兩人靜默了一瞬，而後相視而笑，笑得眼淚都快出來。

  “最後他說已經看不出我命運的走向，失魂落魄地離開了。”薛靖七歎道。

  “看不出命運，是好事，你這是與天爭命。”易劍臣認真道。

  “可我總覺得……”薛靖七神色黯然，“很多事，不論我怎麽選，最終都走向同一個結果。就好像，我當年沒有死，成為薛靖七，也是宿命的安排。我始終覺得自己被一路推著走，很累，很無力，連停下來喘息的時間都沒有。”

  “雖然我很想安慰你，跟你說不是這樣的，但是……”易劍臣哀歎一聲，將下頜抵在她的頭上，慨道，“我和你的感受差不多，有些東西，越想抓住，就越容易失去；有些人，越想保護，卻越容易無能為力，眼睜睜看著……”他有些說不下去，抱住她的手更加緊了緊，輕聲道，“阿靖我真的好害怕。我怕你會再次離開我……生離或是死別，我都不想再經曆一次。”

  “別怕，我們一定會……長命百歲。”薛靖七溫柔地笑起來，右手輕輕握住他的手指，給他信心。

  “嗯，一定會長命百歲。”易劍臣心裏一陣難受，卻依舊堅定地點頭。

  “劍臣，你能跟我講講，以前我們都經曆過什麽好玩的事麽。”薛靖七笑。

  “好玩的事兒，太多了，一天一夜都講不完。”易劍臣笑吟吟道。

  “那悲慘的事呢？”薛靖七認真發問。

  “呃……悲慘的事兒，就更多了。”易劍臣撐起一個笑臉，似笑非笑。

  “這麽慘。”薛靖七被逗笑。

  “太慘了。”易劍臣一本正經地重複道。

  薛靖七低頭摩挲著自己頸間係著的白色玉墜，蹙了下眉，輕聲道：“其實在我金針封穴之前，看見這玉墜，腦海裏曾閃過幾次記憶碎片。”

  “擦麵而過的箭矢，被一柄劍刺穿右肩釘在牆上，在冰冷的潭水中浮沉……還有，被人用力擁入懷裏……”

  易劍臣眼圈微紅，澀聲道：“這些都是我們在摘星崖下禁地試煉中，共同經曆的……這兩枚玉墜，也是在那兒得到的，作為七星龍淵劍主的信物。”

  “浩瀚星空流星墜落……”薛靖七努力回憶著那些模糊的畫麵，眼前漸漸蒙上淡淡的霧氣，“竹葉飄零……漫天桃花紛落，一人仗劍而立……”

  “嗯！我們曾坐在屋頂看星星，恰逢流星劃過，我們雙掌合十，許下心願。”易劍臣滿目酸楚，卻又無比開心，柔聲道，“我們一起在竹林裏練劍……還有崖底那株桃樹開花時，我帶你去看花比劍，還同你說，良辰美景還有你，不可辜負。”他閉上眼眸，仿佛回到那些美好到不真實的日子。

  “你當時許的什麽願望？”薛靖七莞爾一笑。

  “我的願望就是，你許的願望都能夠實現。”易劍臣笑道。

  “可惜我不記得當年許的什麽願望了，真尷尬。”薛靖七聞言笑起來，眉頭微蹙，心口的劍傷又疼起來，她右手撫上心口，不再言語。

  “沒關係，說不定已經實現了呢。”易劍臣看見她的細微動作，又緊張起來，“怎麽，還很疼麽？”

  “刺你一劍試試。”薛靖七揶揄道。

  “不能再耽誤下去了，今日我便背著你，殺出去。回到書劍門，你才能好好養傷。”易劍臣皺眉，篤定道。

  “七星劍是不是……在他們手裏。”薛靖七問。

  易劍臣點頭。

  “他們既然還未離開，敢把七星劍留在穀裏，我就……”薛靖七說話太多，有些氣力不繼，頓了頓笑道，“有信心把劍奪回來。”

  “你都傷成這樣了，連起身都是問題，怎麽奪？”易劍臣哭笑不得。

  “相信我。”薛靖七認真道，“到時你背我過去，把我放下來，你解決掉那些嘍囉，牽製住乾……我有辦法把七星劍從楚子鈺手裏奪回來。”

  “你放心，對上楚子鈺，我這次未必會輸。”

  “你的話我真的不太敢信。”易劍臣長歎一聲。

  “就算搶不過來，你背上我就跑，有你這個大名鼎鼎的龍淵劍主在，我什麽顧慮都沒有，你也不會扔下我自己跑掉，不是麽。”

  “說不過你。”易劍臣無奈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