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一章 便由長情爭命數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37      字數:2276
  長夜孤寂,懷中人已冷得像冰,心跳不再,薛靖七卻隻是木然地摟著他的肩膀,雙手用力,低頭靠在他的肩上,閉上眼睛,安靜地陪著他,就這麽一直不放手……直到暮去朝來,體力透支的她再也支撐不住,昏沉中鬆了手,兩人一齊倒下,對一切傷痛再無知覺。

  天將破曉。

  風卷起落葉,簌簌滾過,落得白衣盡是。

  一隻雀兒隨風落到地上,圓滾滾毛茸茸的身子,小心翼翼地跳躍在落葉間,踩出清脆的微響。旁邊有什麽東西一動不動,它歪著頭瞧了半晌,好奇地蹦過去,去啄那白衣,也無動靜。

  它發出一聲歡快的啁啾,更加肆無忌憚地踩著白衣,歪著腦袋,想要鑽進間隙去瞧瞧,卻不料有什麽東西驀地放出光芒,驚得它全身的羽毛都要奓起來,一頭栽落在地,急忙撲簌簌向林子深處飛遠了。

  薛靖七頸間係著的白色玉墜在衣襟裏光芒大起,而易劍臣塞在腰間的墨色玉墜也受到感應,微微震顫著,發出溫潤的光來,兩枚玉墜久別重逢,互訴情衷,光芒愈來愈盛,幾乎將兩人籠罩起來。

  忽聞一聲龍吟,那白色玉墜中竟飛出一道淡金色劍氣,化作飄渺的遊龍,在天際盤旋,而那墨色玉墜亦化出一道淡青色劍氣,直衝雲霄,點亮北鬥七星。兩道劍氣纏繞在一起,化作旋轉太極陰陽模樣,遊龍環繞著北鬥七星,吟嘯不停,不知是歡歌,還是悲鳴,二者融為一體,直墜下來,衝破無形的太極兩儀,似流星般墜落進易劍臣的眉間,散進四肢百骸,心髒再次跳動起來,鮮血重流,已經冰冷的身體竟透出一絲絲暖意,燃盡的命燈像是換了燈芯,重新燃燒起來。

  七星龍淵異象消失,陰陽玉墜亦恢複了原本模樣,安靜地躺在主人的衣襟裏。

  日光破開層雲,透過林間薄霧,灑向大地。

  滿地碎金,萬千光影遊走。

  易劍臣眉間動了下,眼皮微暖,似在人間,不再是那沒有盡頭的徹骨寒涼。修長白皙的手指漸漸蜷起,他掀開沉重的眼皮,感受到自己身下是堅硬的地麵,上空是被枝葉割碎的日光和流雲,身上感到一陣溫暖與柔軟,他心一動,難以置信地對著上空發了好久的呆,又低頭去看趴在自己身上依舊未醒的薛靖七,驀地紅了眼圈,這是夢麽……人死後也會做夢麽。

  這夢美得就像武安驛的那碗大夢三生酒,欲半生沉醉,不願醒來。

  感受著身上那不真切的溫度,安靜地注視著她的睡顏,他眼裏浮出笑意,緩緩抬起右手,動作極輕地拂過她額前的碎發,微涼的指尖小心翼翼觸碰她的臉龐,描摹她的眉眼和鼻梁,幾乎要流下淚來,他真的能摸到她,不是幻覺。

  他垂下眼眸,目光又觸到她左肩的斑駁血跡,昨夜破門闖入看見的那一幕又撲到眼前,他逃避似的閉上雙眼,心裏疼得像是毒箭穿心而過的那個雨夜,睜開眼,看著她憔悴蒼白的側臉,淚水終於破開禁製,悄然劃過眼角。

  心疼得想要伸手去觸摸那道傷口,卻又怕弄疼她,隻能堪堪縮回手,左手輕輕擁住她未受傷的一側肩背,長長籲出一口氣,將翻湧的情緒盡數按捺下去,他不想被她醒來後看見自己的眼淚。

  她已經那麽苦了,往後餘生,他要用自己的笑容,和手中的劍,去守護她。

  薛靖七眼睫輕動,微微蹙起眉頭,似是感受到刺眼的日光,逐漸醒轉過來。

  醒來的那一瞬,驀地想起什麽,她整個人都是一顫,想要起身,卻感覺到後背被人給擁住了,一時竟沒能爬起身。

  被人給擁住。

  她不敢相信地緩緩抬起頭,正對上易劍臣那雙秋湖般明澈的眼眸,那眼裏蒙著層淡淡的薄霧,卻又滿是笑意,看得她整個人都怔在那裏,一時沒了悲喜,就像被點了穴道,呆在那裏一動不動,隻是近距離看著他的眼睛,一顆死去的心,好像又重新跳動起來。

  臉上忽然一疼,她驚詫地看著易劍臣竟抬手捏住她的臉,釋然笑道,“既然能感到疼,那就不是做夢了。”

  薛靖七輕輕伸手捏住他的臉,還未說什麽,後者便又笑起來,“我也感覺到了,我沒有死……阿靖,我還活著,我們竟然還能……重逢。”

  “竟然是真的……”薛靖七鬆開手,眼笑眉舒,卻哽咽道。

  “管他真假。”易劍臣右手撫上她的後頸,將其擁入懷裏,左手緊緊圈住她的腰身,澀聲輕笑說道,“如果是夢,就這樣做下去吧……”

  薛靖七亦右手環過他的肩頸,埋首在他肩上,哽咽著點頭,這次的淚水,卻是苦盡甘來,夜盡天明。

  ***

  薛遠在春風樓醒來的時候,日頭已經爬上三竿。

  還是被夥計給強行弄醒的。

  “這兒是酒肆,不是客棧,客官您未免也太能睡了,趕緊把酒賬結了,我們還要做生意呢。”

  薛遠陡然一驚,看著外頭刺目的日光,又看看案前東倒西歪的酒壺,頭痛欲裂,心亂如麻。他什麽時候睡過去的?!他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了。以他的酒量,不可能才喝了這麽一點兒就能醉倒過去。

  糟了!

  他立即拿上劍,便要往樓下奔。

  “酒錢!”夥計大驚,窮追不舍。

  薛遠腳下不停,從腰間摸出一塊碎銀子向後擲給了夥計,身法極快,轉眼間已不見蹤影,消失在夥計麵前。

  “怪人。”夥計嘖嘖幾聲,搖頭回去收拾桌案。

  他一路奔到金玉山莊門前,見大門緊閉,台階上卻有斑駁血跡,心裏更是涼了半截,估計靖丫頭和劍臣那小子要出事。

  他自責不已,昨夜不知怎麽會中了計,莫名其妙地睡死過去,導致這邊幹戈大起都未能有分毫察覺,隻希望結果不要太壞……不然他怎麽跟楊老三交代!

  薛遠縱身飛躍高牆,落入院中,愕然地看見滿地是血,卻沒有看見什麽人,連一個下屬都不曾見到。他越往裏走,心越涼,直到走進最裏麵的庭院,看見幹涸的血跡在石階上蜿蜒刺目,一直通往前麵那間大屋。

  他捏緊了劍柄,沿著血跡走向那間屋子,門開著,屋裏也有一路血跡,薛遠卻停下腳步,不再前行,滿目震驚。

  裏屋床上血跡斑駁,床邊坐著一個人,一身玄色衣衫,低頭看著手裏緊握的一枚瑩白的玉佩,一動不動,手指滿是鮮血,將玉佩也染上殷紅。

  那人緩緩抬頭,對上薛遠驚愕的目光,唇角輕輕勾起,說不出的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