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章 共風雨生死同巢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36      字數:3596
  血是紅色,夜是黑色,紅與黑交織在一起,望不見盡頭。

  那一夜,他第一次牽起她的手,帶著她逃亡。

  卻是向著一個必死的結局。

  去往一生煙火的盡頭。

  為何直到最後一刻,才明白自己那顆心。

  易劍臣淡然一笑,目不轉睛地望著薛靖七,想要將她的容顏刻進自己腦海裏,也許如此,來生就還能夠找到她。兩人十指緊扣,生死相許,在滿是鮮血與劍光的夜,披荊斬棘,天涯海角,同歸同去。能走多遠是多遠,就這樣一直走下去,走到……

  他眼前一黑,趔趄著單膝跪倒在地。

  薛靖七強撐著拾起地上滿是血的長劍,依憑最後的寒涼劍氣,在金玉山莊裏殺出一條血路,滾燙的鮮血濺到臉上,雙目微閉。

  她回首看去,心裏又是狠狠一疼,勉力攙起臉色蒼白的易劍臣,讓他靠著自己沒有受傷的右肩,奔出大門。

  也不知該去往何處,直拖著腳步往沒有人煙的樹林深處逃去。

  “你再堅持一下……”

  薛靖七感覺到肩上越來越沉,意識昏沉的易劍臣幾乎將整個身子的重量都壓了上去,她也越走越慢,又聽到後麵隱約傳來的腳步聲,刹住腳步往身後一看,臉色更白,月光下蜿蜒的血線刺痛了她的雙眼。

  易劍臣身上的血竟已沾濕了靴底,尤其左腿已被鮮血浸透,他們逃走的路線,被這一路的血跡暴露得徹底,這樣下去,很快就會被追上。就算她撐得下去,他也撐不下去了。

  她忍著濃烈的酸辛,撕下長衣下擺的布料,用力地捆住他兀自流血的左腿,又擦去他靴底的血跡,用一塊布料裹住輕薄的劍刃,抬手橫過長劍咬在口中,吃力背起傷痕累累的易劍臣,踉蹌著,加快腳步掉轉一個方向走去。

  易劍臣無意識地靠在了她的左肩,傷口處更痛,血已經浸透了兩層布料,薛靖七卻似感覺不到,拖著沉重的腳步在林子裏亂走,身後的人一直在向下墜落,她雙手用力往上一帶,讓他雙腳離地,整個人都伏在背上。

  汗水打濕了雙眼,模糊了視線,隱約看見前方的土坡似乎有一處可以藏身的大石,四周草木茂密,濃重的夜色裏根本看不清大石後麵有處被遮蔽起來的陷坑,心裏一鬆,堅持著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把易劍臣放下,讓他靠在大石那裏,自己則拿起長劍,望著林子對麵閃爍跳躍的星點火光,咬咬牙奔了過去。

  在之前血跡消失的地方,左手握住劍刃,割出淋漓鮮血,捏緊手指,朝著相反的方向一路疾走,將血跡引到別處去,走到足夠遠,才用布條捆住了左手,勉強止血,折返回去,與易劍臣一同躲在那處大石後的陷坑裏。

  很快,火光就追到了附近。

  那些人舉著火把,照著地上斷斷續續的血跡,提劍尋找兩人的蹤跡。金玉山莊剩下的所有下屬都跟著醒來的楚子鈺一齊追了出來,他們看見地上的血跡直往林子西邊去,二話不說便朝那邊奔去了。

  楚子鈺卻立在原地沒有動。

  薛靖七心弦繃緊,抿起唇,手指攥緊冰冷的劍柄,一顆心狂跳。

  楚子鈺抬手摸了下眼角、鼻梁和嘴角的傷口,神色冰冷,目光陰鷙得可怕,低頭瞧著地上的血跡,微微蹙起眉。

  之前的血跡明顯是混著兩種,有滴落在地的,有鞋底斷續拖在地的,他閉上眼睛,能想象出薛靖七攙扶著易劍臣逃走的情形。

  但是血跡從這裏開始不太對勁,隻剩下滴落在地的。

  他勾起了唇角,險些被她騙了。

  薛靖七看見楚子鈺察看血跡後竟往這邊走來,咬緊牙關,做好拚死一戰的準備。卻見他停下了腳步,環顧四周,從懷裏摸出一個瓷瓶,高高舉起,朗聲道,“薛靖七,我知道你就在附近。剩下的醉春風就在這裏,此刻給易劍臣服下,他還有活的可能。你中途背棄約定,逃走,我不怪你。隻要你願意,我們沒有完成的交易可以繼續下去,這次我先救易劍臣,再帶你走,你考慮一下。”

  薛靖七遙望那瓷瓶,心神一凜,整個人都怔在原地。

  “你我已有肌膚之親……”楚子鈺見藏在暗處的她並沒有回應,心裏一沉,不由得開始放起狠話來,他知道她的軟肋在何處,“無論你承認與否,我已經看過、摸過、吻過你的身子,我是你第一個男人,其他人再怎麽喜歡你,都會介意這一點,包括易劍臣在內。靖七……你和他不會有結果的,何況他就要死了,何況,他心裏還有個忘不掉、放不下的楊書言!你別傻了……你現在想清楚,和我在一起,還能換回他一條性命。我數十個數,想好了,你就走出來。”

  楚子鈺這番話完全就是出言相激,前後矛盾,讓人懷疑。但身在局中的薛靖七,卻被這番話狠狠地刺中要害,一顆心七零八落,連握劍的手都有些不穩。

  是啊……

  她已經,不幹淨了。

  她自己都會介意,很介意,其他人……怎麽會不介意呢。

  何況……劍臣真正喜歡的一直都是他的師妹,而她所謂的喜歡,就像是偷。她明知他心裏有別人,還是一意孤行地喜歡他,讓他愧疚,讓他……舍命救自己。她這樣沉重的喜歡,和楚子鈺的所作所為,又有什麽差別……

  還把他的命給搭進去。

  薛靖七垂下眼眸,眼睫輕顫,喉頭一滾,握劍的手指緩緩鬆開,欲起身,手腕卻被狠狠抓住,力道大到她倒吸一口冷氣。怔怔回頭,竟看見易劍臣不知何時蘇醒過來,似回光返照般,死死抓住她,手指冰冷,那雙眸子卻亮得驚人,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沒有血色的唇抿成一線,衝她搖頭。

  她躲開他的目光,眼裏蒙著層水霧,想要掙開他的手,竟是不能。

  楚子鈺朗聲倒數,字字鏗鏘,撞在薛靖七的心上。

  一個數,就是一道傷。

  楚子鈺數完,環顧四周,草木寂靜,無人回應。

  他自嘲一笑,將手中高舉的瓷瓶捏得粉碎,化作齏粉,被一陣風吹散。

  薛靖七驀地落下淚來,眼睜睜看著救命的藥徹底灰飛煙滅,頹然坐倒在地,徹骨冰涼。易劍臣卻仍未鬆手,縱然眸子一寸寸黯下來,鮮血溢出嘴角,全身開始變得僵硬冰冷,最後的生氣在消散。

  楚子鈺沉默地立在那裏,他不相信她是如此硬心腸的人,他敢賭,她聽到那些話一定會出來,但是她卻沒有……

  也許他猜錯了,他們根本不在這裏,而是已經逃遠了。

  自己唱了出獨角戲,無人應。

  真是可笑、可憐、可悲。

  他右手鮮血淋漓,神色木然地轉身離去,打道回府。

  手腕上的力道忽然消失,薛靖七身子一顫,回首看見易劍臣再也支撐不住,大量的血從他的嘴裏湧出,他抽搐著,強忍著,目光流連在她的眉眼上,不忍離去。

  “易劍臣……”薛靖七扳住他的肩膀,顫抖著手去抹他嘴邊的血,卻越抹越多,隻能無聲哽咽,連連搖頭,再也說不出話來。

  “我是不是……弄疼你肩膀了……”易劍臣看見她左肩的白衣已被鮮血徹底浸透,艱難地回想了一下,許是自己趴在她肩上時,弄成這樣,心裏有些愧疚,輕輕彎了下眉眼,笑道。

  薛靖七聞言愣了下,忍住滿腔的悲辛,眼笑眉舒,連連搖頭,“不疼……已經不疼了……”

  “其實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但是,我怕……太晚了……”易劍臣伸手輕輕握住她的手指,澀聲道,“但是我還是,要說……不然你這麽傻……會一輩子想不通……”

  “傻丫頭……我是喜歡你的,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就喜歡上你了……可是……”易劍臣更加用力地握緊了她的手,像是在與什麽努力抗爭著,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有一天,我忽然發現,我對你的喜歡好像……很自私,不夠純粹……因為你和她……很像……我當時竟然希望……你就是她……”

  薛靖七再也無法將笑容強撐下去,隻是默默流淚,不住搖頭。

  易劍臣釋然一笑,聲音越來越輕,“所以我覺得難以麵對你……我怕,讓你成為誰的替身……傷害到你……可誰知道,你竟然傻成這樣……你讓我拿你怎麽辦才好……其實為你擋箭的那一夜,我才明白……我喜歡你,不是因為你像她……而是……易劍臣本來就喜歡薛靖七啊……”

  薛靖七一顆心幾乎要揉碎了,她止不住淚流,卻揚起嘴角,想要告訴他,她很開心,可是又笑不出來,她不知道此刻自己是什麽神情,一定滑稽死了……

  “阿靖……”易劍臣此生第一次這樣叫她,聲音輕到幾乎聽不見,“不許跟我一起走,否則黃泉路上,我再也……不會理你。”

  薛靖七用力地抱住了他,想要用自己的體溫,留住他的溫度。

  “我一直都在,想我了,就抬頭……”易劍臣感受著薛靖七的溫度,最後的話音消散在風中,“看那顆北極星……”他闔上眼眸,靠在她的肩頭,再無聲響。

  ***

  遊龍穀那夜,他們並肩枕著手臂躺在溪邊,仰望燦爛星河。

  “我聽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星,你的命星是哪顆?”他笑。

  “那顆。”她全神貫注地找起了自己的命星,抬手指向西邊。

  “北鬥七星……哇,你小子比我還狂,一個人占七顆星星啊!”

  “才沒有,我指的是,文曲星。”她信口胡謅道。

  “天權?”他眨了眨眼睛。

  “對啊,你的命星呢?”她反問。

  “喏?我是那顆,最亮的那個,被北鬥七星繞著轉的那個。”他忍住笑意,抬手指著北極星。

  她聽出他話中的弦外之音,一陣臉熱,又咬牙切齒,兩個人差點打上一架。

  後來,他強行背著受傷的她走回試劍山莊。

  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

  原來他一直都記得。

  薛靖七啞然失笑,依舊緊緊擁住變得越來越冷的他,再也不會鬆手。

  她抬頭望向天空,此夜月明星稀,看不見那燦爛的星河了……

  但是北極星一直在那裏,一直都在。

  這章才三千多字但是我寫了八小時整,幾經刪改,是全書七劍CP數一數二的名場麵,請大家笑納這冰糖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