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酒肆三樓的薛遠緩緩鬆開劍柄，繼續端起酒碗飲酒，心裏一陣困惑。

  方才好像依稀看見金玉山莊那邊有人拔劍，卻隻是僵持了一會兒，並沒有打起來，很快就看見馬車裏的易劍臣被人背進去，送進一間屋子裏。莫非，求到藥了？罷了，他且耐心些，先前同靖丫頭說好了，若情況不對，會放出鳴鏑通知他，若一切順利，他就在看見她帶易劍臣出來時，再去會合。

  希望一切順利。

  劍臣那小子是個好孩子，不該就這樣死去。

  此刻，楚子鈺已將瓷瓶內所剩無多的醉春風盡數給易劍臣服了下去，薛靖七忐忑地伸手扣住他沒什麽溫度的手腕，發現服藥後不過一會兒工夫，他的脈搏已不再像先前那般微弱，隱隱有轉好的趨勢，她釋然一笑，眉宇間流露出罕見的柔情，將他的手放回被子裏暖著，坐在那裏發怔。

  沉默地看著薛靖七的神情變化，楚子鈺心裏又是一陣刀絞，挪開目光，走到窗邊，看著外麵簷下燈籠在風中搖曳，溫暖的光被冰冷的夜裹住，透不出氣來，神色漠然地說道：“好了，人我已經救了，接下來該你兌現承諾了。”

  “我有一個疑問。”薛靖七忽然覺得哪裏不太對，轉身看立在窗邊的楚子鈺，“要想徹底解毒，醉春風內服的量至少是中毒量的二十倍，你這瓶藥，隻剩個瓶底，能解得了麽……”

  楚子鈺聞言並未回頭，心裏打了個突，她怎麽……竟然也知道此事麽。是了，言子清是大夫，同他們在一起，自然能看得出醉春風的用法，他先前卻疏忽了，隻想著用這點兒藥瞞將過去，待此夜過後，木已成舟，就算薛靖七後來發現，也已經來不及了。

  本想一石二鳥，卻沒料到她已起了疑心。

  隻能將錯就錯。

  “不錯。這些量，隻夠勉強吊命，無法徹底解毒。”他轉過身，淡然道。

  薛靖七霍然起身，壓著滿腔驚怒，“你到底想怎麽樣？我已經答應……”

  “我怕你出爾反爾。”楚子鈺負手走到她麵前，低聲輕笑。

  “我不會出爾反爾。”薛靖七一字一頓道。

  “那可說不準……”楚子鈺低頭一笑，揶揄道，“萬一你到時候受不住，忽然反悔怎麽辦，打暈我，帶上毒已解的易劍臣連夜逃走，我豈不是做了賠本買賣？我才沒有那麽傻。既然是交易，就要公平。”

  薛靖七注視著楚子鈺那副精打細算的樣子，心緒難言，隻是低笑一聲，無聲地點頭，什麽話都沒說。

  “方才的藥量足以支撐他再活上一些時間，起碼這一夜過去，是完全沒問題的，隻要他不動用武功，乖乖躺在這裏休息。今夜你滿足我，明早我自會奉上剩下的醉春風，送你們離開，這樁交易就算是了了。”楚子鈺繼續說道。

  “我怎麽知道你不是在騙我。”

  “你隻能選擇相信我。”

  “我要確認你手裏有剩下的藥。”薛靖七吃一塹長一智，已不敢隨便相信他的許諾。

  “我沒有帶在身上，至於藏在哪裏，也不能告訴你。還是那句話，薛靖七，你聰明，我也不是傻子。”楚子鈺麵不改色道。

  薛靖七自嘲一笑。

  “時候不早了，快去沐浴更衣吧，瞧你一身風塵，都不像個姑娘家了。我已吩咐下去了，會有人領你去。”

  “戌時五刻，我等你。”楚子鈺與薛靖七擦肩，低聲笑道，而後開門離去。

  門關上的那一瞬，將逝去的天光也隔在了外麵，她沉默地立在原地，看了眼眉眼安靜的易劍臣，亦轉身離去。

  楚子鈺回到屋裏，翹著二郎腿坐下，端起桌上備好的茶盞潤了潤嗓子，招了一名下屬問，“和他們兩個一起來的，還有誰？”

  “一個看似落拓不羈的中年劍客，聽薛姑娘稱他為師父。”

  “薛遠？”楚子鈺挑眉，“就他一個跟著來了麽，現在人在哪裏？”

  “就他一人，自打來這裏後便一直在春風樓三樓靠窗位置喝酒。”

  “想辦法把這個下到他酒裏，”楚子鈺從懷裏摸出一個小紙包，丟給下屬，正是他昨天跟江少右討來的，無色無味，連用毒高手都難以發現的迷藥，“讓他醉死過去，睡個一天一夜。今夜我和靖七的事，任何人都不能來搗亂。”

  “是，屬下遵命。”那人躬身抱拳一行禮，立即離開金玉山莊前往春風樓。

  楚子鈺不疾不徐飲完這盞茶，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子，看天地昏黃，日落月出，現在已是戌時一刻，還有半個時辰，她便會踏進這個屋子。

  他沒來由地有些緊張，走進裏屋，再次檢查事先布置好的一切，伸手拂過絳紗帳，按了按新換的床褥，笑意湧上眼角，又去點燃香爐裏的線香，青煙嫋嫋，不多時，裏屋便充斥著一股淡淡的甘甜淳厚的香氣，聞了讓人心情不由自主地好起來。

  他坐在床邊，滿懷期待地交叉著雙手，等月亮跳過兩根飛簷，等她穿著那身新製的白衣走到他麵前。

  得不到她那顆心，能做上一夜夫妻，也是好的。

  今夜雖然鬧得不太愉快，但必定是此生最美好的一夜。

  長發半束，發帶與散下的烏絲一同落在肩上，薛靖七著一襲淡青色流雲紋白色長衣，推門進屋，走到床邊坐下，再次拿出易劍臣放在被子裏的手腕，為其探脈，看著他漸漸恢複了血色的臉，啞然失笑，緩緩抬手，靠近他的臉龐，極輕地刮了下他的鼻梁，就像曾經他做的那樣。

  “劍臣，我喜歡你。”

  “但我對你的喜歡，就到此為止了。”

  今夜過後，他們兩不相欠，天涯路遠，望君珍重。

  薛靖七靠在床頭，微微側首望著他的睡顏，眼中蒙了層水霧，卻是眼笑眉舒。

  她想起出穀以來的許多往事，試劍大會上的不打不相識，遊龍穀的滿天星辰，他背著她走回試劍山莊，紫竹林結拜互訴衷腸，錦溪十裏雙劍合璧，摘星崖下桃花一諾，罡氣盟再重逢一眼萬年，月落屋簷合奏一曲，雨夜臨別一吻封緘，大雨滂沱他們背靠彼此，揮劍轉身。

  “原來我們走過的路，已經這麽長了。”她驀地紅了眼圈，輕聲慨道。

  月亮已跳過兩根飛簷，她該告別了。

  她起身欲走，又滿心不舍，這一走，她以後都不知該如何麵對他。

  轉身看著雙眸緊閉的他，她想最後貪心一回。

  薛靖七俯下身，小心翼翼地靠近，閉上眼睛，極輕地吻上他的額，虔誠一吻，將她最後的柔情，全部留下。

  溫涼的淚水掉落在他的眉間。

  她轉身離去，不再回頭。

  淚水沿著他的眉間向下滑落鼻梁，劃過他的臉。易劍臣昏迷中眉間輕動，手指忽然微微蜷起，像是要抓住什麽，已經無法抓住的東西。

  今天接到作協電話，作者君竟然如願成為杭州網絡作協的會員了，意料之外的開心，今天想要加更。這章是糖還是刀，我也搖搖頭不知道。也許是玻璃糖吧，下一章才是刀，真正的刀！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