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四章 莫轉身莫再回首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36      字數:3182
  兩天的時間,彈指一瞬。

  薛靖七食不下咽,隻喝少量水,不過兩日的工夫,已消瘦了許多。她隻是寸步不離地守在易劍臣身旁,做些自己都覺得無謂的照顧。絕大多數時間,都在入定療傷,待恢複些精力,便為易劍臣渡些真氣,其餘時間則在發呆,怔怔的,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麽,看些什麽。

  她從未有過如此漫長的煎熬,眼見著天光一寸寸亮起,透過窗子灑進屋裏,最後一天已然到來,她卻依舊無措地坐在地上,靠在床邊,手肘搭在屈起的膝頭上,慢慢垂下頭,縮成一團,已經沒有了悲喜,隻是那樣安靜地坐在那裏。

  起初想帶易劍臣去外麵求藥,卻又不知該去往何處,隻能呆在這裏,哪兒也不去,等待著無望的希望。楊牧成昨日已收到楚立和唐正的回信,前者表示自己也沒有救命法,但已將求藥的消息進一步散布出去,相信很快就會有人響應;後者的答複與言子清相似,懂得如何配製此藥卻需要至少半月的時間,並沒有現成的藥可供救命,隻能靜待奇跡,希望最後一天能有什麽好消息傳來。

  言子清已經兩天兩夜未合眼,將自己關在屋子裏,埋頭在一堆瓶瓶罐罐中,盡可能快地配製解藥。楚中天此刻推門進去,見她不知何時已趴在桌上睡著了,一陣心疼,給她披上一件外袍以防著涼。她卻驚醒,縱然累得睜不開眼,卻也不敢浪費時間,硬要堅持著繼續配藥。

  “睡會兒吧,不然你身子也會垮的。”楚中天正色道。

  言子清固執地搖頭。

  “我知道,你是怕對不起小七。就算劍臣他真的撐不下去了……也不是你的錯,小七也絕對不會怪你,你不必……”楚中天難過道。

  門外忽然有人大聲叫喊著什麽,聽聲音是林成羽,兩人麵麵相覷,猜測是不是有消息了,立刻循聲找去。

  楊牧成與薛遠也在,林成羽激動萬分地告訴他們,有人響應他們發出去的求救消息了,道此毒名為醉春風,那人手裏正好有一些,可為易劍臣解毒,且分文不取。不過有個條件,那人在揚州有處宅子,從不出遠門,不願千裏迢迢來雁蕩送藥,點名要求薛靖七獨自一人帶著易劍臣去上門取藥——這就是救人的唯一條件。

  薛靖七得知此事,激動難抑,也不思索其中是否暗藏殺機,便一口答應要去。

  “這條件很古怪,點名要求阿靖獨自帶人前去,恐怕有什麽圖謀算計。”楊牧成心裏一沉,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都要去試一試。師父……這是最後的希望了,說不定,那人隻是想和我談什麽條件而已,應當不會大費周章借易大哥中毒的事來害我。何況我的傷這兩天也有所恢複,縱然有什麽危險,我也有能力帶他逃走。”薛靖七心意已決,向兩位師父請辭,欲立即帶易劍臣去揚州求藥。

  “我跟你一起去,我不露麵,萬一出個什麽事,也好照應。”薛遠皺眉道。

  “也好,那人的信裏隻提到進宅子求藥時,隻準薛姑娘帶易少俠進去,不準其他人隨行,那薛前輩悄悄守在附近,應當是沒問題的。”林成羽點頭讚成。

  有薛遠保護,楊牧成勉強放下心來,立即安排子弟去鎮上雇了輛馬車,三人即刻啟程。走之前,薛靖七終於有胃口吃了頓飽飯,恢複了體力,叮囑言子清不要再徹夜研製解藥,趕緊去休息補覺,楚中天保證會監督子清好好休息,她這才點點頭,懷著謝意與愧疚,轉身上了馬車,馬不停蹄奔赴揚州。

  日落之前,三人趕到了揚州,根據信上描述,找到了那處宅子。宅子看起來很新,修葺得恢弘大氣,頗為氣派,牌匾上龍飛鳳舞刻著四個鎏金大字——“金玉山莊”,薛靖七一時有些愣神,心裏泛起一陣說不出來的古怪感覺,望著那緊閉的大門,忽然有些不安。

  薛遠已悄無聲息地躲到附近一處酒肆裏喝酒去了,挑了個三樓的靠窗位置,遠遠能看見這什麽金玉山莊,若薛靖七發生什麽事,與山莊裏的人動起手來,他也好立刻出手支援。

  掀開簾子看了眼馬車裏依舊昏迷的易劍臣,薛靖七垂下眼眸,轉身跳下馬車,走到緊閉的大門前,抬手輕扣。立刻就有人開門,是兩個身形頎長、頗為幹練的練家子,腰間配劍,神色恭敬,見到她便抱拳行禮,喚了聲“薛姑娘”。

  薛靖七有些訝然,那兩人似乎認識她,連問都不問便知她名姓。她哪裏知道,這些人原先都是罡氣盟的人,她作為試劍榜首在盟裏那段日子可謂是風雲人物,她不認識那些人,那些人卻都認得她。

  “車裏的是易少俠吧,我們先把他送到屋裏休息,關於醉春風,我們公子會親自跟您談。”其中一人看了眼門外停靠的馬車,對她說道。

  薛靖七一點頭,兩人立刻走向門外的馬車,想要將人帶出來,她卻忽然心裏忐忑,按著腰間劍柄略一遲疑,閃身攔住了他們,認真道,“兩位且慢。我要先見你們公子。”

  那兩人麵麵相覷,正欲回去稟報,卻遠遠看見少主已走過來,急忙躬身行禮,道了聲“公子”,而後向兩側退開,不再言語。

  “靖七,別來無恙。”

  這聲音是……

  薛靖七鬆開按在劍柄上的手,回眸轉身,看見那張熟悉的臉,不由得蹙起眉,心裏暗驚,一臉不解。

  竟然是他。

  楚子鈺身著玄色窄袖劍袍,暗紅色的裏衣為領口和袖口鍍上一抹殘血,墨色的牛革腰帶束緊腰身,衣襟上以銀線勾勒出流雲的紋樣,精致的護腕紮緊袖口,長發以上好的發冠束起,整個人看起來幹淨利落,貴氣十足,與雁蕩所見,截然不同,像是換了一個人。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此刻對上目光,更是勾唇一笑,滿目柔情。

  薛靖七卻注視著他的眉宇與眼眸,腦海中驀地閃過那夜出手偷襲傷她之人,那雙眼睛……她別開目光,心下一沉,已有了答案。

  “這才幾日不見,你竟已變成這副模樣。”她苦笑。

  楚子鈺聽了這話,道是薛靖七在誇他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心頭一喜,蠻不好意思地謙讓道,“人都是會變的,以前的我,實在是不堪回首。”

  “可你卻變得……”薛靖七心裏一疼,欲言又止。

  楚子鈺見她神色不太對,那種目光……好像藏著什麽悲憫與痛心在其中,是他最不喜歡的那種目光,笑容漸漸斂去,他不明白為什麽她要以這樣的眼神看他。

  “你還想繼續騙我麽。”她走到他麵前,歎了口氣,自嘲一笑。

  “騙你什麽?”楚子鈺不明所以地笑了下。

  薛靖七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抬起右手,並作食中兩指,不輕不重地點在他鎖骨旁的缺盆穴,沉默不語。

  楚子鈺卻陡然大驚,向後趔趄一步,錯開她的目光。

  “在雁蕩給白虎驗屍時,我就隱約猜到是你,但我替你瞞住了,打消了其他人的疑心,心想你一定有什麽苦衷,或是誤打誤撞……回到罡氣盟後,我單獨找過你,你依舊選擇了隱瞞,我也沒有說什麽,怕你難過。直到那夜,你對我下手,我才知……你已在歧路太遠,不回頭了。”薛靖七放下手,擠出一個淡然的笑,輕聲說道。

  “你從來都沒有相信過我……”楚子鈺心潮翻湧,難過地望著她,澀聲道。

  “你也從未對我坦誠過……”薛靖七平靜地說道,“你的所作所為,又要我如何相信你。”

  “這就是你要找的醉春風。”楚子鈺從懷裏摸出小瓷瓶,舉在她麵前。

  “想要殺我,當時你不撤掌,就可要我的命,又何必彎彎繞繞。”

  “你以為是我下的毒,設的局,誘你前來?”

  “難道不是麽?!”

  楚子鈺隻覺得自己可笑,陸夕顏的髒水果然潑在他頭上,他卻不能把陸夕顏給說出來,隻能默默承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像個小醜。

  “你與那些人為伍,楚盟主知道麽?”薛靖七一陣心寒。

  楚子鈺這回更是笑得厲害,連眼淚都要笑出來,他卻還是不能說。

  “也不必繞彎子了,你直接說吧,這瓶解藥,你開出的條件是什麽。”薛靖七的聲音很冷淡,像個陌生人,一絲舊情都沒有,陌生得他幾乎要認不出。

  既然她從不相信他,他又何必再心軟。

  “我要你。”

  他聽見自己終於說出這句話,這句也許會徹底斬斷他們所有舊情誼的話。

  “你說什麽……?”薛靖七愕然,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薛靖七,我要你拿自己,來換這瓶藥!”楚子鈺眼角通紅,不顧一切。

  “……真是個瘋子。”薛靖七怒極反笑,轉身就走。

  “他就要死了!”楚子鈺踏前幾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威脅道,“今天是最後一天,你若真的不怕他就這樣死了,你就走!”

  薛靖七心神一震,僵立在原地,望著門外的馬車,整個人都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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