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三章 朱顏空瘦人寂寥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36      字數:2682
  雁蕩雨歇,天將明。

  薛靖七驀地睜開雙眼,頭痛欲裂,以手肘撐著坐起身,驚動了守在一旁的楚中天,後者急忙取來一件幹淨厚實的外袍給她披了,牽著嘴角一笑,輕聲道,“小七,你現在感覺如何了?子清夜裏已經幫你看過傷了,所幸沒什麽大事,老爹和楊前輩幫你穩住了內功反噬造成的內傷,但心脈受損還是要多加靜養,不能大意……”

  “小天……”此時在山裏看見他,薛靖七頗感意外,這個平時生龍活虎的臭小子這會兒看起來有些憔悴,就連笑意都是帶著一絲苦味的,她心裏忽然一空,打斷道,“易大哥呢?他……”

  “情況不太好,比你當初的情況還要危險,子清一夜未合眼,在為他施針,我帶你去。”楚中天知道她的性子,便也不多加隱瞞和勸慰,歎了口氣,如實說罷,帶她去見易劍臣。

  見到易劍臣時,言子清正在收針,他依舊緊閉著雙眸,蒼白脆弱得像個斷了線的木偶,安靜地躺在那裏,連痛苦的掙紮都沒有,神色平淡釋然,一如他昨夜倒下的前一瞬,還衝她漫不經心地擠出一抹笑,似春風沉醉,同她說了最後那句話,“靖七,別怕。”

  仿佛即將赴死的人不是他。

  一顆心像是被人用力地捏住了,受損的心脈又在隱隱作痛,薛靖七僵硬地立在門口,雙腿像是灌了鉛,就那樣怔怔望著他的臉,卻邁不開步子,隻能低下頭,垂眸落淚,冰涼的手指將披在身上的外袍衣角捏得皺作一團。

  “靖丫頭。”

  “阿靖……”

  守在這裏的薛遠和楊牧成聽見了門口的動靜,轉頭看見薛靖七神色憔悴地立在那裏不敢進來,身子單薄如白紙,似乎一陣冷風就能將其掀倒吹散,她低著頭努力壓抑著那股悲傷與自責,根本不敢麵對那個為她舍命的人,看了令人心揪著痛,卻又不知道說什麽才能安慰到她。

  一切語言都是蒼白的。

  言子清收起針囊,起身轉臉看見薛靖七,眉頭微蹙,沉默不語,竟不知如何開口。

  “子清,怎麽樣?”楚中天替眾人開口,滿臉焦急。

  言子清醞釀著說辭,正欲道出實情,卻在此時見到薛靖七抬起眼看她,眼睛通紅,還有未幹的淚,滿眼都是希冀,與這樣的目光相觸,她心裏忽然一陣難受,話至喉頭一滾,竟生生咽了回去,不忍心開口。

  “不是沒有解毒之法,但……”言子清別開臉,看向空處,聲音極低,“恐怕來不及……”

  “子清,”薛靖七話音哽咽,深呼吸將滿腔酸楚強自按捺回去,佯作鎮靜模樣,勾起幹澀的唇角輕輕一笑,“解毒之法是什麽?隻要有一線希望,我,我們就不能……”

  “這種毒我曾在穀裏的醫簡上見過,配製起來極耗時間,至少半月,且全程不能見光。製成後,外用是毒,內服是藥,這毒見血封喉,發作起來極快,而要解毒,隻需要將其內服,但需要服用很多,至少是中毒量的二十倍,才能夠徹底相克,解去毒性。他一口氣撐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三天之內,若無藥解毒,我也救不了……”

  “既然如此,那……”

  “靖七,對不起,三天的時間,我配不出……”言子清驀地紅了眼圈,內疚地對上薛靖七亮起來的眼眸,澀聲道。

  薛靖七眼裏的微光幾乎是在一瞬間黯淡灰敗下去。

  “有沒有什麽續命之法,就像先前給小七運功續命那樣……?!”楚中天泫然欲泣,語無倫次道,“或者……放血散毒,藥浴之類!說不定有用的!子清……”

  “太近了……!”言子清搖頭,打斷楚中天這些假設,“中箭就在心口附近,毒素幾乎是瞬間就逼進心脈的,中箭後他還動用劍氣,加快毒發,他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跡……如今沒有什麽方法能把毒從心脈裏逼出來,哪怕是下重針。這毒的烈性要勝過七步散,靖七那一遭能挺過來已經是不可思議,易少俠我實在沒有把握……對不起,三天的時間真的太短了,但我還是會盡力去配。”

  “別說對不起,”薛靖七啞然失笑,一步步挪到床邊,頹然坐下,沉默地注視著易劍臣的眉眼,閉上眼睛搖頭道,“子清沒有對不起我們任何人,隻是靖七對不起易劍臣而已……這條命,是我欠他的。我會想辦法……無論付出什麽代價,都要救活他。”

  “靖丫頭,你可莫要做什麽傻事。劍臣這孩子救你,可不是為了讓你把命還回去。你若也不惜命,豈不是辜負了他……”薛遠心裏明白他們兩人的感情,此刻亦悲痛萬分,但見到自己徒兒那股不要命的勁兒又上來了,實在不能放心。

  “大家先不要灰心,楊某立即派人去周圍的城鎮打探消息,重金求藥。懂得配製此毒的人,這世間一定不隻有天宗的人和言姑娘,若有什麽人剛好手裏有此藥,便能解燃眉之急。揚州楚盟主那裏,還有蜀中唐門,我也會緊急傳信,請求他們的幫助。”楊牧成勉力保持頭腦冷靜,危在旦夕的是他最喜歡的徒弟,又是自己女兒的意中人,他自己又身中蠱毒無能為力,實在是絕望心痛,卻又不能亂了陣腳,眼睜睜看著易劍臣殞命。

  “此言有理,也許找到現成的藥,人就能活了!靖丫頭,不要自責,安心等我們的消息!”薛遠急忙應和。

  薛靖七回過神,木訥地一點頭。

  “我們先出去吧。”楊牧成歎了口氣,率先離去,派人傳信。

  眾人也紛紛離開,輕輕關上門,屋內隻剩下薛靖七與易劍臣。

  她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發了很長時間的呆,過了許久,才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觸碰他沒有什麽溫度的手指,指尖微涼,她輕輕握住,一點點收緊,想要用自己的溫度去溫暖他,卻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的手指更冰,兩個冰塊依偎在一起,又哪裏能取暖?

  忽然想起,自己當初飽受七步散折磨的時候,一次緊要關頭,正是易劍臣以霸道的內功遏製住了她的毒發。他們倆的內功不是相克相生的麽……也許有用。

  念及此,她立刻扶起全無知覺的易劍臣,自己盤膝坐在身後,不顧自己內傷未愈,盡數催動體內那寒涼強盛的真氣,聚於掌心,抬手抵住他的後心,將自己的內力源源不絕輸送過去,想要學他那樣,刺激他體內真氣重新運轉,以加強對心脈的回護,遏製毒素進一步深入。

  可是她自身難保,又哪裏救得了別人。

  不過半盞茶的時間,她便內傷複發,反噬來得洶湧,任憑她如何咬牙堅持,都實在無力繼續,隻能被迫撤掌,腥甜的鐵鏽味再次湧上喉嚨,咳出血來,不爭氣的淚水也掉落下來,絕望地自身後抱住沒有任何反應的易劍臣,整個人快要被無以複加的自責、悔恨與恐懼吞噬掉,她恨自己沒用,恨自己害死了他。

  “易劍臣,我求你……求你堅持住,我帶你去尋藥……我一定會治好你。”

  “我不想帶上你那份一起活下去……我已經帶上阿卓那份,我已經無法再次承受你們任何一個人離開我……你自己的命,自己活……”

  “我又不是你什麽人,我負不了這責……”

  “我不要你喜歡我了,隻要你平安。”

  士為知己者死,一直是薛靖七的信念。在知己好友麵前,她從不惜命,執著地相信情義千金,重於身家性命。以己之命護一人周全,死得其所,豈不快哉。

  可如今,她卻難以承受這份情義的重量。

  如何能承受。

  我碼字速度越來越慢了,我死了。想起過個年還要寫6000字論文就想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