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四章 兄弟二人命迥異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36      字數:2700
  月光灑在石板路上,將兩人的影子扯得很長。滿身酒氣的楚立負手緩行,低頭看著地上另一條影子,微微揚起嘴角,心裏五味雜陳,似是看見二十年前的那個夜晚,慕青就像這樣走在他身側,兩人的影子越靠越近,微涼的手指被他輕輕牽住,握在暖熱手心裏,心裏微甜。

  “小天,我們回家了。”他情不自禁低聲說了句。

  “可我的家在出雲穀。”楚中天踢了下路邊的小石子,垂下眼眸。

  “對不起。”楚立心裏一疼,停住了腳步。

  “沒關係。母親如果還在世,她那麽善良,一定會原諒你……”

  “那你……”

  楚中天腳步一頓,堪堪轉過身來,抬眼迎上楚立那哀傷中又帶著一絲希冀的目光,彎起眉眼笑了笑,聲音卻有些落寞,“我也原諒你。但我回來的本意,隻是想知道你當年那麽做的理由,並非為了認親。”

  楚立眸中的那寸光亮立時便黯淡了下去。

  “都過去了。二十年滄海桑田,留不住什麽,你心裏還念著母親,我已經心滿意足。這些年我過得很好,老爹待我視如己出,出雲穀也是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我很快樂,並沒有失去什麽……所以,楚盟主也不必覺得對我有什麽虧欠,想要補償我,有些事情,也許都是冥冥中注定的……也挺好的。”楚中天雙手持於身前,俯身行了一個大禮。

  “小天,”楚立抿了下唇,欲言又止,寒涼的風穿過街道,吹起他的長袍下擺,後者安靜地看著他,不悲不喜,“可以多留幾天再走麽……?”他笑歎,語氣中滿是遺憾,還有幾分祈求的意味在其中。

  “嗯。”楚中天笑著轉回身,繼續往前走,“我就先住我原來的屋子了。”

  楚立聞言先是一怔,而後釋然一笑,眉間藏不住笑意,他罕有這樣的柔情。

  ***

  “整整一天了,宗主都沒有回信。”陸夕顏來回踱步,心事重重。

  “也許太忙了,再等等。”黑袍書生把玩著手中的黑折扇,漫不經心道。

  陸夕顏轉頭看向後者,“你覺得,宗主會怎麽做?”

  “我可不敢妄自揣測。”江少右起身伸了個懶腰,懶散道,“偷得浮生半日閑,難得沒有任務指派,我可不等了,陸姑娘,在下先回去睡了。”

  陸夕顏眉頭微皺,剛想說些什麽,神色忽然一凜,衝江少右身後的方向鄭重行禮,後者轉身看見黑袍宗主向這邊走來,也急忙行禮。

  “他人在哪兒?”黑袍兜帽帶著無形的威壓碾向兩人,還未等他們答話,便直接下了命令,“放出來,給他換身幹淨的衣服,讓他來一線天見我。”說罷,負手離去,隻留下麵麵相覷的兩人。

  “宗主到底想做什麽?”江少右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聳聳肩去無間地獄的囚室找楚子鈺。

  “我就不去了。”陸夕顏站在原地沒動。

  大步流星已走到拐角的江少右並未回頭,隻是抬手衝她打了個響指。

  楚子鈺換了身幹爽的衣服,被江少右押送到一線天,後者瀟灑離去。這是一處勉強泄一線天光的逼仄陡岩,有冷風從頭頂上那道狹長的岩隙卷進來,他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冰涼的手指撫上自己的胳膊,在冰冷的水裏泡了五六個時辰,臉色蒼白得沒有半分血色,寒意已經鑽到他的骨頭縫裏,他瑟縮著身子,四處打量,驀地看見有一身著黑袍、兜帽遮臉的人就站在不遠處,安靜地看著他,嚇得趔趄一步,下意識去摸腰間,才想起自己的劍並不在身上。

  “你……你就是天宗的宗主?”那種令人心窒的壓迫感讓他覺得陌生又熟悉,恐懼漫上心頭,連說話的聲音都微微發顫,雖是質問,卻沒半分底氣。

  那人並未回應,隻是向他又走近了兩步。

  “你究竟……”楚子鈺向後退了一步,後背卻抵上堅硬冰冷的岩壁,再無退路,“是誰。”

  “你心裏不是早就有答案了麽。”那人微不可聞地輕笑了聲,抬手摸向自己的兜帽。

  “不要!我不相信!你騙我!”楚子鈺見到那人要摘下兜帽,心亂作一團,又是驚恐又是委屈,不敢看那人的真麵目,卻又控製不住地睜大了眼睛,眼睜睜看著兜帽落下,那人抬起眼來,他絕望地跪倒在地,想要流淚,眼眶卻幹澀冰冷,一點眼淚都擠不出來。

  “鈺兒。”楚立伸手去扶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兒子,後者卻死活不肯抬起頭來,任憑他多用力都扶不起來,隻能看著他伏在地上無聲地哭泣,卻是有雷聲無雨點。

  “我錯了,孩兒知錯了!孩兒不該忤逆父親,又偷偷去見北山嶽!孩兒知錯了……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也不會對其他人說,父親這樣做一定有自己的苦衷,父親能原諒鈺兒麽……”楚子鈺額頭貼在冰冷的地麵上,手肘伏地,手指摳著地上的石隙,帶著哭腔請求楚立的原諒。

  楚立鬆開手,歎了口氣,並沒有說話。

  無言的沉默更讓楚子鈺心悸,他知道父親是雷厲風行之人,既然能將這層身份藏得這麽久、這麽深,必定是城府極深,心腸不軟的人,他現在隻怕父親動怒殺了他,隻要他能活,他什麽都願意做,隻要他能活。

  “鈺兒,起來。你沒做錯什麽,不必如此驚慌。”楚立這次用了十成力道,硬是將伏在地上的楚子鈺給拉了起來,讓他站直身子。

  楚子鈺誠惶誠恐地站在那裏,並不敢抬頭看楚立的臉,仿佛那是會吃人的凶獸。

  “你現在是不是怕極了我,覺得我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怕我將你也給殺了。”楚立頗為好笑地問道。

  “沒,沒有……”楚子鈺牽強地笑了一下,硬著頭皮抬眼注視父親。

  “你是我兒子,身上流著我的血,我再怎麽……也總不至於……”楚立苦笑,負手往旁邊踱了幾步,歎道,“為父若說設立天宗不為私心,是為天下大義,你信麽。”

  “我信!”楚子鈺忙不迭應道。

  “孩子,你不誠實。”楚立蹙了下眉,目光閃過一絲嚴厲,又轉念歎息,搖搖頭道,“不過也無所謂了。”

  “即刻起,你便是天宗的少宗主,地位在八名殺手之上,同夕顏一起協助我處理天宗的事務。”楚立看了神色震驚的楚子鈺一眼,淡然卻不失威嚴道,“此事不能對外人說起,無論是誰都不行,從現在開始,你就是行走在黑夜裏的人,做一柄鋒利無匹的刀,帶領殺手團完成所有的任務,直到滅魂重鑄、七星龍淵雙劍合璧的那一天。”

  “陸夕顏她……”楚子鈺又驚又亂,此事的發展與他所想完全不同,他隻能承受,別無選擇,縱使心裏有一萬個疑問,也不敢開口詢問,除非楚立主動提起。

  “她是我在七年前認下的義女,算是你的義妹。”楚立道。

  “那,我還可以回到罡氣盟麽……”楚子鈺紅了眼圈。

  “當然可以,隻要你像從前那樣,不露出馬腳就好。”楚立溫和道。

  “那孩兒以後……”楚子鈺心緒翻湧如潮,欲言又止。

  “以後什麽?”楚立側首問。

  他急忙搖搖頭,輕輕咬著唇,眸色黯淡下來。他想起父親曾允諾過,將來讓他繼任罡氣盟盟主之位,他還滿心希冀著,憑這光芒萬丈的前途,一定能給靖七很好的未來,女子不都是仰慕強者的麽,那時的他,必定會讓她對自己重新生出好感來。可是……天宗可是靖七的死敵,他成了天宗少宗主,沾染了肮髒的血,豈不是和她更無可能?她知道後,必定會與他分道揚鑣,甚至拔劍相向。

  他不想的。他還沒來得及告訴天下人,他喜歡她。

  便已在倉促間成了一隻暗夜行走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