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一章 不回頭一生絕唱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36      字數:3290
  “靖丫頭是七星劍主的事兒,你知不知道?”天色漸晚,薛靖七已獨自入定練劍去了,薛遠將楊牧成拽到自己暫住的屋裏,關上門,神色極其認真地挑眉問道。

  “我知道。”楊牧成輕歎,又忽而訝然看向薛遠,“你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六年前察看靖丫頭傷勢時,我無意發現她頸間戴著的那枚玉墜,同我們四人當年在古卷中看到的太極石簡直是一模一樣,太極石不是七星龍淵劍的鑰匙麽,也是證實劍主身份的信物,我當時就猜到,這丫頭和七星龍淵脫不了幹係,龍淵劍屬陽,七星劍屬陰,那她八成就是七星劍主了啊!”薛遠十分篤定道。

  “原來如此……我倒差點忘了這一茬,”楊牧成若有所思地點頭,驀地一笑,戲謔道,“你不是說要退隱江湖,把自己的眼睛蒙起來、耳朵堵起來,什麽都不再關心了麽,最終還是……”

  “十幾年來我是真的做到對江湖事不聞不問了!可是老天忽然把一個七星劍主塞到我這裏,硬是讓我卷回紛爭去,我還能說什麽,總不能見死不救,把靖丫頭醫好了就送走吧……她記憶全失又孤苦無依,我哪裏忍心。”薛遠長歎一聲,晃了晃手中酒壺,感慨萬千地搖頭道。

  楊牧成啞然失笑,默然不語。

  “三哥,你既然知道七星劍的線索,為何不將其告知靖丫頭?”薛遠飲了一口淳厚綿甜的香雪酒,微微皺眉,“她好像連自己是七星劍主都不知情……你為何瞞她?我方才想開口,你不讓我說。”

  “那你為何這麽多年來,也沒告訴她?”楊牧成苦笑著,反問道。

  “我……”薛遠納悶地撓撓頭,忽然有些語塞,“哎,退隱久了,我也不知道現在的江湖局勢是什麽樣的,也沒找到合適的時機跟她講。方才說到夏侯寒石為了七星劍的線索對你拔劍,我這不是才猛然想起這件事嘛……!想著時機差不多了,你卻……”薛遠一臉考究地盯著楊牧成看,欲言又止。

  “我本以為你是為了保護她,才沒告訴她。”楊牧成笑。

  “欸……當師父的,肯定想保護自家徒弟,可是有些事情,是瞞不住的。有些無可推卸的責任,是他們必定要自己肩負起的,總不能一直躲在我們的羽翼下,若我們將來哪一天不在了,他們可要怎麽辦?總要迅速地成長起來,強大起來,能夠早日獨當一麵,我們也才放心。”薛遠歎了口氣,聳了聳肩膀,“心疼歸心疼,該放手的時候,也該放手。畢竟那是屬於孩子們自己的人生,要尊重他們的決定。”

  楊牧成垂眸,再次陷入沉默。

  “三哥,怎麽感覺你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雖然你以前性子就不活潑,比較溫和持重,但也不至於像現在這般,時時眉頭緊鎖,看了讓人擔心。”薛遠忽然有些擔憂,心裏沒來由地一陣發慌。

  楊牧成依舊不答,恍若未聞,目光定定地看向空處,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麽。

  “三哥?”薛遠伸手在楊牧成麵前用力揮了揮,見後者還是神色凝重無反應,於是頗為無奈地賭氣道,“你若不告訴我你瞞靖丫頭的理由,我可現在就要去找她,告訴她這一切了!我說到做到!”說罷,拔腿就走,剛走到門邊,楊牧成終於開口說話了。

  “先前是想保護,後來是因為私心。”楊牧成澀聲道,低低歎息,轉身走到桌旁坐下,扶著桌沿垂著頭,神色疲憊到極點。

  薛遠轉回身,怔怔地看著他。

  “你不在江湖的這麽多年,發生了很多事,你不知道。”楊牧成抬起眼,淡淡一笑。

  “先前瞞住阿靖,是因為七星劍主的身份會招來殺身之禍,不僅是明處的我們在尋找她,就連暗處的殺手團背後那個人,這麽多年來也一直在找她。雖說阿靖出穀短短數月工夫已算得上足夠命途多舛,幾次差點丟了性命,但如今表麵風浪暫歇,縱使暗流洶湧,隻要她不主動卷進去,還是能夠過一段平靜日子,好好養傷,潛心練劍,在不被人注意的時候,盡可能提升自己。但她七星劍主的身份若在此時揭開,便會立即被卷上風口浪尖,到那時,明裏暗裏的危險,可就不是以前那麽簡單的了。”楊牧成沉聲道。

  “你說的有理……”薛遠緩緩點頭,又提出疑問,“可解決辦法也有的,讓靖丫頭自己知道就好,暫時守住秘密,不讓其他人知道此事,不就好了?”

  楊牧成苦笑,低下頭輕輕搖了搖,手指摩挲著已有些斑駁的桌沿,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強撐著說道,“這就是私心的那一半了。”

  “私心?”薛遠忍俊不禁,“私心二字從三哥口中聽到真是好生違和,你可是出了名的大公無私,也是名副其實的俠之大者,我倒越發好奇,你所謂的那一半私心,究竟是什麽。”

  “七年前,二哥出事,試劍山莊一把火燒了,劍臣拜進書劍山門。”楊牧成笑笑,“因為性情相投,他和書言很快就成為相知相惜的好友,一次意外遇襲,墜下摘星崖,誤打誤撞進了禁地,兩人竟九死一生,通過禁地所有試煉,拿到陰陽玉墜,成為七星龍淵選定的新一任劍主。”

  薛遠睜大了眼睛,怔了片刻,疾步衝到楊牧成麵前,聲音微微發顫,又驚又疑,“書言是誰,你的女兒麽?!她,她……”

  “六年前一次找不到幕後主使的意外,書言被害墜落齊雲山斷崖,下落不明至今,大家都以為她死了。”楊牧成啞然失笑。

  薛遠驀地紅了眼圈,一瞬間明白了所有,扯起嘴角想笑,又笑不出來,隻能輕聲質問道,“六年前,墜落斷崖……竟是這樣,竟是……可,可既然知道了,你為什麽不認她呢……靖丫頭找自己的身世,找的好苦。”

  楊牧成聞言笑起來,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你是她爹啊……人就在眼前,卻為何不相認,拐著彎兒要收徒?你究竟是怎麽想的,換做是我,找到女兒了,立刻就會告訴她,我是她爹爹,我終於找到她了,她不是孤兒,不是沒人要的孩子……!”薛遠情緒激動起來,哽咽道。

  “因為我活不成了!”楊牧成自嘲地一笑,抬手撫在眼前,笑道,“我很快就要死了……現在相認,讓她開心,過不了多久,再讓她經曆一次喪親之痛麽!”

  “……你說什麽?”薛遠身子一凜,方才還滾燙的鮮血陡然結成了冰,他難以置信地盯著楊牧成,神色嚴肅而又驚恐。

  “失而複得,得而複失……不如未複得。”楊牧成手指擦去眼角的淚水,恢複了平靜,沉靜地注視著好兄弟,淡然笑道。

  “楊牧成,你什麽意思!你把話說清楚,什麽叫做很快就要死了,你都還沒到知天命的年紀呢,說什麽死不死的……”薛遠抑製不住心中陣陣翻湧的寒意,迭聲問道,“夏侯寒石那一劍雖然把你傷得不輕,但不可能傷及根本,你多加休養就會好的,不至於……”他話未說完,話音戛然而止,驚痛的目光落在楊牧成解開腕甲卷起衣袖的手臂上,淚水滑落。

  暗紫色的蠱紋自手背綻起,似是活物,忽明忽暗已爬至楊牧成右手小臂。

  “這,這是……”薛遠看著這蠱紋感覺似曾相識,又說不出名字。

  “苗疆肖家寨的涅槃血蠱。未死絕的母蠱蟲溶在羅老大的心頭血裏,將矛頭對準了一劍刺穿羅老大心髒的那個人,沾染半分即入血脈,以其血肉滋養得到重生,再行煉化,中蠱者十死無生。”楊牧成頓了頓,平靜地說,“當時我下意識伸手替阿靖擋了一下,不曾想,這就是命。”

  “也挺好的。”楊牧成溫柔地笑笑。

  薛遠已然說不出話來。

  “此事不能讓阿靖知道,能瞞多久瞞多久,哪怕我死了,都要你們幫我繼續瞞。”楊牧成認真地凝視著薛遠,他如今最信任的好兄弟,“小遠,可以答應我嗎。”

  楊牧成已經二十年沒有如此稱呼過他了。薛遠紅著眼圈,躲避楊牧成的目光,憋屈地一拳砸在桌上,卻是無能為力,也不知所措。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痛徹心扉的無力感了,他真的是很厭惡這種感覺,很厭惡,這樣無能的自己。

  “我薛遠上輩子是不是欠了你們父女的。”他心如刀絞,卻習慣性地笑起來。

  “可是,靖丫頭遲早會拿到七星劍,遲早會知道自己的身份,遲早……”薛遠緩緩握緊拳頭,澀聲道,“知道你是她父親。到那時,她會更難過,更無法接受。不論你怎麽做,這份傷害都是無法避免的。三哥,我還是覺得,趁你還活著,你們早早相認,還能在剩下的日子裏,度過一段沒有遺憾的時光。”

  “現在還不行,”楊牧成狠下心腸,斬釘截鐵道,“山雨欲來,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會越來越危險,能供她心無旁騖練劍的日子不多了,不能把這寶貴的時間浪費掉。若阿靖知道了身世,心緒必定起伏很大,會分去她太多的心神,無心練劍,隻會做些無謂的掙紮幫我尋找存活之法……這些都是對她無益處的。與其讓她在自責與痛苦中度過這段碌碌無為的日子,還不如無憂無慮地跟著我學些東西,以後回想這段日子,也算是美好的回憶,不是麽。”

  “三哥,真不知道你這是心軟還是心狠。”薛遠苦笑地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