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頭，寒鴉歸渡。易劍臣負著劍囊與包袱，立在陸夕顏屋內窗邊，輕輕打開桌上那隻已蒙了不少灰塵的雕花木匣，裏麵放著她曾經用過的胭脂和黛硯，還有一層是空著的，裏麵的木梳被她下山時隨身帶走。他從懷裏摸出那枚血跡早已幹涸的天青色荷包，拇指輕輕摩挲了下上麵繡工精美的“易”字，心裏一陣發苦，將其放在了木匣的空處，蓋上了紅木匣子，輕輕歎了一聲。

  “夕顏，是我負你。”推開窗子，一陣冷風灌進空蕩的屋子，更顯得寂寥，他抬頭看向遠方的寒山孤月，神色黯然，目光卻越發堅定，輕聲道，“傷你的人，我定會讓他，血債血償。易劍臣在此向天立誓，你且等我。”

  關嚴了門窗，易劍臣挎著包袱牽了馬，行至山門前，回眸望，淡淡一笑，轉身離去，不辭而別。

  ***

  此夜，天宗殺手團難得全部聚齊，宗主依舊遮著容貌，氣定神閑地負手立在中間，八位殺手分列兩旁，除卻坤大紅衣裙未改，其餘皆著黑衣，滿麵肅然。一襲黑衣的陸夕顏緩步走進大堂，謹慎地用餘光打量著眾人，隻見坤的容顏同上一次所見又有不同，正笑吟吟地望著自己，急忙別過臉，心裏直打突；一向嬉皮笑臉看起來就不是什麽好東西的巽，此刻卻繃著臉作正經模樣；而艮依舊是麵無表情地將長刀抱在懷中，似乎什麽事情都激不起他的興趣；肖陵，不，應該叫他兌，臉上沒什麽血色，似乎有傷在身的樣子，此刻亦十分恭謹地立在那裏，眉目低垂；負手立於坤對麵的那個身材高大、劍眉四方臉的男子，看身形，似乎就是在武安驛與易劍臣酣戰一場的乾字號；還有三人倒是麵生，一個搖著黑折扇的黑袍書生，一個眉目疏朗甚至有幾分英俊的少年，還有一個高顴骨、薄嘴唇、鬢微白，看起來頗為年長的男子，此刻正微微側首對上她的目光，滿臉的冷漠。

  陸夕顏收回目光，沒什麽血色的臉在黑衣的映襯下更加蒼白，她抬眼去看一身黑袍、黑兜帽遮臉的宗主，後者淡淡笑道，聲音沙啞，難以辨認，“陸夕顏，歡迎回家。”她抿了下唇，單膝跪下，右手置於胸前，俯首行禮。

  “起來吧，不必感到拘束，都是自己人。”宗主笑道。

  “是。”陸夕顏起身，站到一旁。

  “夕顏是本座在多年前收下的義女，安插在書劍門的內應，如今她回來了，便是諸位的半個主子，你們可不要欺她年紀輕，本座不在的時候，有何行動方麵的問題，同乾、坤以及陸姑娘商量。你們稱她陸姑娘即可，明白了麽。”

  “是。”眾人齊聲應道。

  “宗主。”坤轉身麵向黑袍，笑吟吟道，“坤有件喜事要稟報您。”

  “哦？”黑袍饒有趣味，這個女人總是會給他帶來驚喜。

  “您可知，夏侯寒石與楊牧成鬧翻了。嗯……不僅鬧翻，甚至拔劍相向，夏侯寒石逼問七星劍下落不得，一怒之下動了手，誰知竟不敵那楊牧成，幾招之下便落敗，於是更加氣昏了頭，在我與楊牧成交手之時，趁其不備，轉身一劍重創了他，卻被楊牧成斬斷手中長劍，以追我之名，狼狽逃走。您說有不有趣？”

  “竟有此事。”黑袍沉吟，聽不出悲喜。

  “難不成七星劍的線索在楊牧成身上？”乾皺眉。

  “誰知道呢，或許吧，看那夏侯老兒一臉篤定的模樣，說不定是真的呢。”坤笑。

  “自相殘殺，好玩！”離勾起唇角，興奮地一拍手。

  “看來我所料不錯，那個會預言的老頭兒，還真的能算出七星劍的線索來。”坎不疾不徐搖著折扇，漫不經心笑道。

  “如此說來，墨門劍契的首領，是書劍門掌門楊牧成？”黑袍道。

  “沒錯。他們二人拔劍廝殺，正是在雁蕩山墨門劍契總部裏，圍觀者甚多，那夏侯想要殺人滅口的話，還有點困難。所以他現在的心情可不好了，一直在擔心事情敗露，被墨門劍契的人宣揚出去，讓他身敗名裂，無法在正道武林立足。”坤點點頭。

  “夏侯寒石就是個急功近利的偽君子，此番作為也是意料之中，隻不過沒想到會這麽快。”黑袍冷笑道。

  “然後呢然後呢！”離一臉天真地想要繼續聽故事。

  “然後，他就一路追殺我，滅墨門劍契的口不成，就想滅我的口，嗬，就這樣一路追回白石城十方客棧，他找不見我了，便坐在大堂點了酒菜吃，想要守株待兔，你猜怎麽著？”

  “肯定等到了兔子，但不是你這隻！”離笑道。

  坤打了個響指，繼續說道，“說對了。薛靖七還在客棧，下樓看見了他，兩人就有的沒的聊了一會兒，還想著一起對付我呢。而細心如薛靖七，察覺到夏侯寒石不太對勁，但並未聲張，隻是回房休息去了。喬裝成小女娃一直坐在大堂裏吃東西的我，等大家都走了，便找夏侯寒石亮了身份，甚至還談成了一樁交易。”

  “夏侯寒石難不成喪心病狂到連薛靖七也要殺？”乾淡淡道。

  “他想，但是他不敢，更確切的說，是不敢自己動手殺。”坤抿唇一笑，輕歎道，“所以這樁交易就談成了，我幫她殺薛靖七，坎幫他殺楚中天和言子清，我們還幫他毀掉墨門劍契總機關把所有人都滅口，甚至還幫他保密，而他隻需要保持沉默，不出爾反爾即可。換做是你，你心不心動？”

  “他沒看出你的陰謀？”乾挑眉。

  “我什麽陰謀？”坤一臉無辜。

  “拖他下水啊。”離叫道。

  “真可惜，一個憂心忡忡的人，是沒有腦子的。”坤掩嘴輕笑。

  “那薛靖七死了嗎？楚中天和言子清他們，死了嗎？”陸夕顏忽然出聲。

  “隻差一點就死了，命很大。”坤歎道。

  “另外兩個掉進我設好的機關陷阱裏，死沒死也不確定，但也無所謂，這次死不了，來日方長。”坎聳聳肩，忽然又笑起來，“那薛靖七，當真是神人，殺了好幾次，本都是絕路了，竟然都沒死成，現在我就寄希望於血蠱了。”

  陸夕顏神色難辨，緊抿著唇不再說話。

  “所以你的意思是，夏侯寒石如今有把柄在我們手中，以後有機會利用他，甚至策反他，讓他為我們做事，是麽。”黑袍淡淡一笑。

  “是的。”坤微微頷首。

  “你做得很好，我很滿意。”黑袍欣然，沉聲道。

  “宗主，您可知，快劍追風薛老四，重出江湖了。”坤忽然想起，正色道。

  黑袍微微側首，似乎有些出乎意料，沉默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