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前，楊牧成戴著鬥笠披著蓑衣，冒雨踩過泥濘的山路匆匆趕回了墨門劍契總部。漫山遍野的屍首泡在鮮血與雨水裏，像是被剖開白肚皮翻著身子死在岸邊的魚群，殘忍又淒美，濃重的血腥氣被大雨衝淡了不少，但整座山、整個鎮子，都像是亂葬崗，一夜之間成了烏鴉的領地，陰森可怖。

  昨夜背著昏迷的薛靖七離開據點時，他看到了總部放出的緊急信號，但他又擔心背上之人的傷勢，還是決定先把她送回十方客棧休息，同言姑娘確認過靖七的傷勢並不會危及性命後，才暫時放了心，急匆匆找了個借口冒雨出了門，連夜趕回墨門劍契。這一路上他的右眼皮直跳，心裏泛起強烈的不安，右手又有些隱隱的痛癢，但他全都沒有心情顧及，以致於有人在後麵跟蹤他，都絲毫沒有覺察。

  “首領大人，您可算是回來了！出大事了！”張盛接到守門子弟通報後，一瞬間找回了自己的主心骨，幾乎要熱淚盈眶，急忙衝出去等候在門口，看清楊牧成的麵容後，簡單一行禮，立刻將其迎了進去。

  不遠處一棵粗壯的參天大樹後，夏侯寒石身上已經濕透，他背靠樹幹遮住身形，抬手扶著鬥笠露出臉，兩道劍眉已經糾結在一起，本就銳利的鷹眸此刻更加鋒芒逼人，眼中藏著深沉的複雜情緒，握劍的手不住收緊，緊抿雙唇，冷冷地回頭望了一眼墨門劍契總部的入口，身形一閃，似飛鳥掠過，轉瞬消失在滂沱大雨裏。

  原來楊牧成就是墨門劍契的首領。

  可他為什麽要瞞著所有人，不敢光明正大地承認這個身份，莫非是有著什麽不為人知的圖謀麽？當初在罡氣盟議事時，但凡提及墨門劍契、預言者和七星劍，他都保持沉默，或者雲淡風輕將話題揭過，根本不願多說。

  夏侯寒石猛地刹住腳步，立在雨中，回頭去望雁蕩山的方向，他忽然有種強烈的直覺，預言者一定知道七星劍藏在哪裏，知道七星劍主是誰，並且一定會將這些告訴楊牧成，而後者很顯然選擇了保密，連結拜兄弟楚立都信不過，更別提他夏侯寒石了。

  七星劍及其劍主的下落事關重大，早一日找到，便能早一日促成七星龍淵雙劍合璧，無懼滅魂重現江湖，血流成河。可楊牧成究竟在守著什麽秘密？

  他想親自去問一問。楊牧成還算是個光明磊落的君子，應當不會編織謊言蒙騙他，說不定能給他一個合情合理的說法。做了決定，夏侯寒石便掉頭往回走。

  楊牧成看到百裏弈的屍首時，感覺自己全身的血都涼透了。他伸手輕輕碰了下百裏弈腰間血肉模糊的劍傷，倏地握緊拳頭，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他用盡全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澀聲道：“誰。”

  “還不明確凶手的身份，他是扮成流民混進來的，長得挺俊秀的一個大孩子，看著他那張單純的臉，完全想不到會是個如此心狠手辣的殺手。他會憑空放出火焰來，很多弟兄都被燒傷了，成羽兄弟他還中了一掌，受傷昏迷，現在還沒醒。是我們無能，非但沒有保護好百裏先生，還讓那個小混蛋給逃了，我該死。”張盛悶聲道來，說著就反手甩了自己一巴掌，毫不敷衍，臉上立刻留下紅印。

  “不必自責，殺手組織每個人的功夫都不可小覷，你們全部加起來，也未必敵得過。是我的疏忽，之前沒有考慮到這一層，以致於讓他們得逞，害得百裏前輩……”楊牧成說不下去，重重歎息一聲，搖搖頭。子清那孩子還不知道這噩耗，他要如何對她開口，如何麵對她。

  “帶我去看看成羽。”楊牧成按了下張盛的肩膀，疲倦說道。

  張盛立刻帶路。

  路上，他忽然想起了啥，神情立刻緊張起來，心急如焚卻欲言又止地問楊牧成，“呃……首領大人，天羅堂的賊首已經死了是吧……”

  楊牧成不置可否地一點頭。

  “俺能問一下，是誰在最後殺了他麽？”張盛一邊走著，一邊緊張地直搓手。

  “怎麽忽然問這個問題？”楊牧成有些不明所以。

  “這個問題很重要，很重要。”張盛拉著一張臉，垂頭喪氣，活像蔫了的茄子。

  “是靖七。”楊牧成微微皺了下眉，答道。

  “啊……是之前那個，來我們這裏小住過的，那個薛少俠？”張盛眨眨眼，苦瓜臉拉得更長。

  “是。怎麽？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楊牧成停下腳步。

  “俺……俺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其實這是百裏先生跟俺和成羽兄弟說的，他本想立刻將此事告知您，但為時已晚，傀儡兵漫山遍野都是，俺們無法去鎮上找到您……哎，那薛少俠可是正道翹楚，年紀還這麽輕，就遭此劫難，實在是天妒英才……”張盛委屈巴巴地解釋著。

  “你什麽意思？！”楊牧成神色一變，立刻抓住張盛的肩膀，手上不自覺用了幾分力，疼得後者倒吸一口冷氣，“百裏前輩同你們說過什麽？”

  張盛從未見過首領這般方寸大亂的樣子，在他的印象裏，首領永遠都是冷靜從容的，哪怕聞知百裏弈的死訊，也沒有慌亂成這樣。他怔怔地看著楊牧成，緩過神來，沉重地說道：“百裏先生發現了下蠱者的陰謀，說最後一劍殺死宿主的人，會成為血蠱母蠱的下一任宿主。”

  “你說……什麽？”楊牧成的聲音忽然有些哽咽，他大腦一片空白，心裏狠狠一疼，疼得連話都說不完整，轉瞬間竟濕了眼眶。

  張盛愕然地看著他，動了動唇，不知所措。

  “為什麽？他可有說過原因？！”楊牧成將僅存的幾分理智給迅速凝聚起來，焦灼問道。

  “百裏先生說，要想徹底殺死母蠱，必須用火燒，整個人用火焚燒成灰，才能從根源上毀掉血蠱。若用利器刺穿心髒，母蠱會溶在心頭血裏，待拔出劍心頭血飛濺出來時，那血沾到誰身上，就會立刻滲進肌膚裏，隨著血液流動全身，以新宿主的血肉之軀為供養，涅槃重生，經年累月再次成形，成為下蠱者新的傀儡……”張盛記憶力絕佳，幾乎是一字不落地將百裏弈所說重複了一遍。

  楊牧成愣了半晌，許久之後，好似大夢方醒，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背，上麵有淡淡的腐蝕痕跡，一直在隱隱痛癢，緩緩擴散。他將手負在身後，閉上眼睛，卻忽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