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後廚裏收拾的陸夕顏，默默地聽著易劍臣與楚中天的對話，待楚中天離去後，抬眼悄悄瞥見易劍臣的神色，心裏頓時有了數，輕輕鬆了口氣，不動聲色地走過去，幫易劍臣繼續將熬的白粥盛出來，端出去送給還未吃完飯的大家。

  易劍臣悶悶地待在原地一動不動，心裏壓抑地連吃飯的胃口都沒有。

  陸夕顏在一張空桌子旁坐下，開始就著醃製的鹹菜喝粥，忽然有一人端著碗挪了過來，目光時不時掃過後廚裏的易劍臣，裝作不經意地低聲問道，“陸姑娘，你師兄他怎麽了……看起來心情不太好的樣子，靖七也沒來吃飯，他們倆是……？”

  陸夕顏看了眼楚子鈺，大致猜到他是抱著什麽心來問她打聽易薛二人的事，於是在心裏暗自計較了一番，心想或許在這件事上，她與楚子鈺算是同一陣營，有合作的可能性，於是便有話直說，順便觀察楚子鈺的反應。她低低歎了一聲，輕聲道：“看來他們二人之間的那層窗戶紙，還是被戳破了。”

  楚子鈺眉頭一蹙，一臉的疑問，但他的眼睛裏卻分明是透著光亮的，似乎看到了希望。陸夕顏將他的細微反應收入眼底，在心中再次肯定了自己的判斷。

  “此言何意。”楚子鈺低聲追問。

  “如果我猜得不錯，昨夜，薛姑娘應當是對我師兄表明了心意。”陸夕顏喝了一口粥，細嚼慢咽。

  楚子鈺瞳孔一縮，心空了一下。

  “而我師兄，拒絕了她。”陸夕顏頓了頓說道。

  楚子鈺愣住，心裏萬般滋味，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陸夕顏一臉悵惘地輕聲歎道：“真是可惜了。他們兩個是那麽的般配，卻有一道天塹橫在其間，無法橫越。”

  “什麽……天塹？”楚子鈺越聽越糊塗。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抹白月光，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不是麽。一個忘不掉、放不下從前的人，是無法麵對現在和將來的。因此那層窗戶紙戳破了，他們便再難麵對彼此，也很難回到從前。”

  楚子鈺怔怔出神，雖然他已明白陸夕顏所言何意，但卻鬼使神差地想起父親，想起那份融在骨血裏的痛。他父親又何嚐不是忘不掉、放不下從前的人，為了所謂的白月光，辜負和傷害他的母親，這算什麽男子漢大丈夫，算什麽……後來的人，就活該受傷害麽。拳頭忽然攥緊，他閉上了雙眼，調整著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不知道，他此刻已經無形中將自己對父親的怨，轉移到易劍臣身上，在他看來，易劍臣對薛靖七的傷害，同父親對母親的傷害是一樣的。他不會允許，有人如此傷害他在意的人。

  “也許，你有機會了。”陸夕顏喝完粥，起身離開前，輕飄飄說了句，隨風蕩進楚子鈺的耳朵裏。

  “我有機會了……？”楚子鈺回過神來，輕聲呢喃。是啊，人在最脆弱的時候，是最容易被打動的，不是麽。或許，他真的應該抓住這個絕佳的機會。

  楚中天推開門，看見薛靖七正立在窗前，清顏白衣，煢煢孑立，神色落寞。他心裏有些擔憂，悄聲將食盒放在桌上，轉身關好門，看了眼巋然不動望著窗外發呆的薛靖七，歎了口氣，將食盒裏的吃食拿出來，問道：“小七，你和他到底怎麽了？昨天不還好好的麽。快過來吃飯吧，趁熱。”

  薛靖七並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走過來，在桌旁坐下，和楚中天麵麵相覷，又垂下目光，不知在想些什麽，並沒有吃飯的意思。白粥的熱氣蒸騰散開，兩人坐在對麵，有些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薛靖七看了眼桌上的各色吃食，躊躇一瞬，伸手去拿那碗白粥，用勺子舀了喝了一口，眉間神色一動，有些茫然地看向楚中天，輕聲問道：“甜的？”

  楚中天神色複雜地看著她，天人交戰好一會兒，還是憋不住，牙疼似的咧嘴一笑，嘀咕道：“是易劍臣特地給你煮的，還加了半勺糖，囑托我帶給你，說你宜吃清淡。但是他卻不願自己送來給你，甚至不讓我告訴你，這粥是他做的。”

  薛靖七持著勺子舀粥的手頓住，低著頭，睫毛輕動，遮住眸光，神色莫名。

  “小七。”楚中天受不了這壓抑沉悶的氛圍，終於忍不住開口。

  然而對方像是凝滯了，依然無動於衷。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無話不談，你我之間也從沒有什麽秘密。你心裏有什麽想說的話，就說出來吧，一味壓抑著，會更難受，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薛靖七輕笑一聲，低低道：“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如今這般情形，我早在意料之中，因此也逃避了很久，以為……可是沒想到，真的發生了，我還是會難過。很難過。”

  楚中天張了張口，沒說出話來，他心裏咯噔一聲，恐怕是猜到了他們二人發生了什麽。他沉默地注視著薛靖七，仿佛在看著曾經的自己，啞然失笑，忽然伸手抓起一個有些涼的小籠包，直接塞進口中，汁水四溢，仿佛自己在吃東西，就可以很自然地不說話。

  薛靖七苦澀地抿唇一笑，繼續喝粥。

  “那如今，你的選擇是什麽。你是否，看清自己的心。”楚中天吞了包子，抬手一抹嘴，鄭重其事地望著她，目光灼灼。

  薛靖七道：“隨緣。”

  “怎麽個隨緣法？你是不是要等他，一直等下去，等他有一天，終於放下了楊書言，願意麵對你們之間的感情。”楚中天的聲音有些發澀。

  “我不知道。”薛靖七笑了下。

  “小七，我比你更了解你。”楚中天低下頭，輕聲勸道，“我尊重你的選擇。但我也希望，你能多為自己著想一點，易劍臣再重要，也不及你自己重要。莫要為了他，去承受你本不該承受的東西。”

  薛靖七有些茫然，不解其中意。

  楚中天慨歎道：“以你重情義的性子，很容易做出什麽傻事來。我的意思是，若將來有一天，那小子有什麽不測，需要你犧牲自己才能救他……我希望你能自私一點，盡力即可，不要把自己搭進去。”

  薛靖七忽然笑了，“你這話讓他聽見，他可要傷心的。”

  “我是認真的。不僅僅是他，包括我和子清，任何一個人。如果來日有什麽不測，生死有命，你莫要為了我們，做出很大的犧牲。”

  薛靖七怔住。

  “小七，你有沒有覺得，近來，有很多東西在不知不覺中，都變了。也許是我太敏感了。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我總覺得，接下來的路，隻會更難走。借著這次機會，我跟你說這些，不僅僅是希望你能從你們兩人之間的低穀走出來，更是想讓你能多為自己想一些，不要為了我們，總是受傷，總是受苦，卻又一人擔下，不與我們說。卓辰那小子何時會回來，還會不會回來，我們不知道，易劍臣那小子什麽時候能明白自己的心意，不跟你鬧這個大別扭，能和從前一樣，我們也不知道，這些都是緣分的聚散，我們把控不了。但我能篤定地告訴你，我和子清會一直在你身邊，還有老爹，會一直在出雲穀等我們。前路再凶險，我們這麽多人一起走，總會披荊斬棘，無所畏懼的。”

  楚中天快要把自己給感動到了。

  “子清她不回百草穀了？”薛靖七呆呆地問道。

  楚中天身子一僵，自己煽情煽成這樣，薛靖七這丫頭的關注點在哪裏。

  薛靖七看見楚中天有些氣鼓鼓的樣子，忍俊不禁，吸了下鼻子，笑吟吟道：“嗯，我知道。謝謝你，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