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敘過舊後，一番感慨唏噓，轉眼已至午後，連午飯都錯過了，言子清來催薛靖七回去吃點東西好喝藥調理虛弱的身子，薛靖七這才戀戀不舍地先行告別。易劍臣的目光直追其背影而去，心情久久未能平複，忽然想起那被他扔出窗外的紙卷，急忙出門去尋，附近都找遍了，連假山草間都翻過，愣是沒見到那張畫的半點影子，心下忽然難過起來，懊惱不已，遲遲不肯回屋，一直在周圍徘徊。

  “劍臣哥哥，你在做什麽呢？”陸夕顏提著飯盒笑嘻嘻走過來。

  “我有個很重要的東西找不到了。”易劍臣哀歎道。

  “什麽東西？你先吃飯吧，時間已經這麽遲了，快進屋，趁熱，我幫你帶過來些後廚的飯菜。你丟的東西長什麽樣子，我來幫你找。”陸夕顏走進屋將飯盒放在桌上，打開蓋子將幾碟小菜與一碗米飯拿出來，擺好筷子，衝易劍臣招呼道。

  “一張紙。呃……更確切的說，是一張畫。可能被風吹到別的地方了……”易劍臣有些沮喪。

  “畫的什麽？”陸夕顏一臉好奇道。

  “哈哈哈沒什麽，興之所至，隨手塗鴉。”易劍臣有些微微臉紅。

  陸夕顏依然一臉笑意，心裏卻咯噔一聲，麵不改色道，“我來的路上倒是沒見著有什麽畫紙遺落在路邊，一會兒我再幫你去那邊找找。”

  “多謝師妹了，”易劍臣客氣笑道，“實在找不到……也就罷了。”他回到桌邊坐下，拿起筷子夾了一棵青菜至碗中。

  “劍臣哥哥怎麽今天忽然……對我這麽客氣，這麽多年不都喚我夕顏的麽。這師妹叫的，有些生分了。”陸夕顏神色有些尷尬和委屈，軟綿綿說道。

  易劍臣聞言先是一愣，而後抿唇沉默了片刻，雲淡風輕地笑道：“夕顏師妹不要這麽敏感嘛，一個稱呼而已，談不上生不生分，我們都認識這麽多年了，早就跟親兄妹一樣，熟悉得不得了，不是嗎？”他抬眼瞥了下陸夕顏的神情，又將目光收回，平靜溫柔地坐在對麵，一臉坦然。

  壓抑多時的苦澀再次湧上心頭，陸夕顏輕輕一咬牙，將痛楚壓下，笑著看向易劍臣，點點頭道，“是啊，我們已經朝夕相伴這麽多年了，就像……親兄妹一樣。”說到“親兄妹”三字時，她的心像是被人給狠狠地捏住了，以至於她偽裝得再好，也情不自禁地停頓了下，才僵硬地將其說出口。

  “是啊。”易劍臣悄悄鬆了口氣，從容笑道。他不是不知道陸夕顏這麽多年對他的愛慕與關懷，他一直都很愧疚，不知該如何麵對她這份熾烈的感情。但他也怕傷害到她，於是一直以來也沒有明顯地與她保持距離，也算是還留給她半分念想。但如今不同了，他那一顆心已全然係在了薛靖七的身上，便不想再與其他的姑娘關係過密，三心二意，於是哪怕知道如此說話會傷了她的心，也是無奈之舉，隻能長痛不如短痛，希望她善解人意，能明白他的心，也希望她遇上更好的兒郎。

  “真想再飲一次大夢三生酒，不醉不歸。”陸夕顏忽然低低輕笑一聲，垂眸看著桌麵發呆，目光很直，麵色沉靜，看不出情緒起伏。

  易劍臣端著飯碗往嘴裏扒了一口飯，聞此言持筷的手一頓，喉頭滾動，將嘴裏的飯咽下去，而後輕輕地放下了碗筷，目光閃爍，心裏那根埋藏很深的弦，再次被人撥動，揪心般的疼。

  “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可惜，夢再真，也終究是夢。夢裏的誓言再甜蜜，也終究會煙消雲散，作不得數的……劍臣哥哥，你說是不是。”陸夕顏吸了下鼻子，惆悵地抬眼看向易劍臣，目不轉睛的，想要看到他細微的神情變化。

  “作數的。”易劍臣輕聲說道，像是說給自己聽。

  陸夕顏深深看了他一眼，後者沉默地拿起筷子繼續夾菜，兩人不再言語，他的神色也依舊從容溫和，但卻能感覺到，他之前的那種小心翼翼偷偷藏起的羞澀與激動已悄然遁走，取而代之的是發自心底的無措與迷惘。

  “如果她還活著，該有多好。”陸夕顏歎道。

  易劍臣依舊沉默地吃著飯。

  “我在落日城，夢到她了。”陸夕顏認真地說。

  他無聲笑了笑，“夢到什麽了。”

  陸夕顏眼眶有些濕潤，“她說，她會回來的。”

  “小生也夢到她了，她也是這麽說的。也許，她真的還活著。”易劍臣目光中透出一陣暖意來。

  “那你會等她回來麽？”

  “會。”

  “若她要很久很久才會回來呢，你也會一直等下去麽？六年了，都沒有等到她。下一個六年，會等到她麽。我了解書言，她其實不希望你這麽苦的，若有良人相伴，勿要錯過。”陸夕顏語重心長，別有深意。

  風輕輕吹過，易劍臣的眼睛眨了一下，他握住微涼的茶杯，想起薛靖七手指的餘溫，又念起夢中楊書言的笑靨，微微閉上了雙眼，忽然就仿佛過去了很久，已經很是疲憊了，心也沉了下去。

  “我會一直等下去。”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堅定執著，卻又含著一絲苦澀。

  “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書言。”陸夕顏啞然失笑。

  易劍臣苦笑，忽然覺得飯菜無味，難以下咽，於是默默地將碗筷與菜碟放回了飯盒子裏，故作輕鬆道：“我吃完了，先把這些送到後廚清洗一下。”

  “還是我來吧，我順路，劍臣哥哥你好好休息。”陸夕顏搶過飯盒子，溫柔地笑笑，便離開了屋子，身影遠去。

  易劍臣就一動不動站在那裏，午後的日光很暖，自窗外斜斜照在他身上，拉出一條很長的影子，他卻覺得熱血漸涼，說不出的寂寞與蒼涼。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