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流水落花春去也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33      字數:3677
  夜半時分,華麗閣樓依舊燈火通明。

  門前身穿桃紅色衣衫招攬客人的姑娘遠遠見到有大批官差朝這裏過來,吃了一驚,臉色一白,轉了轉眼珠,立馬閃身進去樓裏麵。

  喧囂熱鬧的紅袖招在阿卓等人踏進門後忽的安靜下來,鼎沸人聲與靡靡之音戛然而止,主堂大廳裏摟著姑娘喝著花酒的男人們酒杯停在了半空,依偎在恩客懷裏的姑娘們也僵硬著沒有動彈,皆安靜地十分默契地將目光投在了一身白衣素服的阿卓身上,還有身後的知府公子鄭齊以及那幾十個官差身上。樓上的屋子裏傳來窸窸窣窣手忙腳亂穿衣服的聲音,有膽子大些的人悄悄把門開了條縫向樓下打量,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竟然讓整個紅袖招都鴉雀無聲,實在詭異。在主堂負責奏樂的幾個樂師抱著樂器麵麵相覷,不知所措。

  “大家不必驚慌,該奏樂奏樂,該喝酒喝酒,該幹啥幹啥,鄭公子有些私事要處理,與各位不相幹,不相幹哈!繼續繼續!”鴇母幹笑著走到前麵打圓場,招呼著樂師趕緊繼續奏樂,這安靜得近乎詭異的氛圍實在是讓她心裏發毛。

  絲竹之音再起,大廳裏的男人和姑娘們繼續調笑著碰杯喝酒聊天,樓上扒門縫的腦袋也都縮了回去。雖然表麵上大家恢複了常態,但明顯不如之前熱鬧,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也有些不好意思放開了鬧,縮手縮腳的。

  從房內出來站在二樓欄杆旁向樓下大廳張望的翠柳,意外地看見失蹤多時的聆溪,此刻的她未施粉黛,衣著素雅,眉眼間有些憔悴,與從前身為花魁的她迥然不同,原來這就是她本來的樣子,一個清秀淡雅卻單薄得有些讓人心疼的鄰家女孩兒。翠柳同時也看見了楚中天,想起那日他在柴房還沒聽完陳嬸說的話便發了瘋般跑掉了,如今在此時此地再次看見他,不禁覺得有些唏噓。

  翠柳想著,有些出神,抿了下唇,想知道他們究竟發生了什麽,便慢慢地扶著欄杆向樓下走去。

  在樓下陪酒的紅菱見到翠柳下樓來,和客人笑吟吟說了幾句便起身離開,急忙過去拉住翠柳把她扯到一個角落的桌子旁坐下,又驚又疑地對翠柳小聲嘀咕道:“姐姐,那不是聆溪麽?!她竟然回來了……後麵還有那麽多官差,是什麽情況呀,難不成是被抓回來的?”

  翠柳怔怔地搖搖頭道:“確實是她。但這是什麽情況,我也不知道……”

  “我們往那邊坐,隔得近些,能聽清他們講話。”紅菱說著,還沒等翠柳答複,便已拽著她的衣袖向那邊挪。

  “鄭公子,如今我已按照你的吩咐,回到了這裏。你也該帶著你的人離開這裏了吧。”阿卓轉身看向鄭齊,淡淡道。

  鄭齊聞言隻是冷笑,一步步靠近,“你以為小爺我是傻子麽?我們走後,你們豈不是立刻就能逃出城去?!好不容易才把你給抓回來,我可不會再讓你逃掉。”

  “那你們便一直守在這裏好了,我是無所謂的。隻是你們這麽多官差在這裏待著,大家酒也不敢喝,話也不敢大聲說,無趣的很,恐怕會影響媽媽的生意,你說是不是?”阿卓並未閃躲,沉著應對。

  鴇母看到鄭齊陰鷙的目光,急忙連連擺手,賠著笑道:“不影響不影響,一點兒也不影響。”

  “你無非就是想把我的人都支開,然後再尋逃跑之機。”鄭齊不買賬。

  “難道說鄭公子與我上樓進屋,他們這些人也會一直跟著,到時就站在旁邊看著公子你寬衣解帶?”阿卓玩味一笑。

  “嗬,你不必出言激我。我還真的不介意他們旁觀,大家都是男人,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倒是你,卻不知有沒有膽色,在他們麵前寬衣解帶。”鄭齊笑意更深,目光也越發輕佻。

  阿卓麵上不為所動,神情依舊冷靜,但藏在袖中的手指卻不自覺驟然攥緊,指甲嵌入肉裏。

  薛靖七與楚中天對視一眼,強迫自己要忍住,不能衝動,壞了計劃。

  “你到底想怎麽樣。”阿卓抬眼看鄭齊,一字一頓道。

  鄭齊伸手指著薛靖七與楚中天二人,“兩個選擇。要麽,我讓一步,讓他們兩個跟我的人一起出去,你,跟我上樓,我們好好敘敘舊;要麽,我不介意讓我的手下旁觀,或者索性大家一起玩。”

  阿卓聞言無聲冷笑。

  坐在不遠處看熱鬧的紅菱聽到鄭齊此言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用手掩口,皺眉衝旁邊的翠柳低聲道,“這知府的公子也太沒人性了吧,什麽叫大家一起玩,他是恨不得聆溪死是不是……簡直是衣冠禽獸,真看不出來。”

  提心吊膽的翠柳根本沒聽清紅菱說什麽,隻是一臉擔憂地望著阿卓,不知她會如何應對。

  “鄭齊,變著花樣羞辱我,你是不是很開心。”阿卓淡淡地笑。

  “還行吧,徹底得到你,我才會最開心。”鄭齊也報之一笑。

  楚中天握住劍柄的手倏地一緊,下一瞬薛靖七的手緊緊抓住了他欲拔劍的手,力氣很大,他紅著眼眶去看她,卻見她亦紅著雙眼,皺著眉衝他微微搖頭。現在還不行。

  “阿靖,小天。你們出去等我。”阿卓抬眼看向兩人,輕聲道。

  “不行!”楚中天臉紅脖子粗,惡狠狠瞪著鄭齊,咬牙切齒道。

  鄭齊依舊是一臉笑意,挑釁地看著楚中天。

  “出去。”阿卓有些紅了眼圈,注視著楚中天,一字一頓重複道。

  “如果他敢欺負你,立刻喊我,我就在門外等你。”楚中天歎了一口氣,緊張地看著阿卓。

  “嗯。”阿卓笑了笑。

  楚中天深吸一口氣,最後看了阿卓一眼,轉身大步流星率先走出了大門。鄭齊一點頭,官差們也跟著出去,到外麵候命。薛靖七走在最後麵。

  阿卓望著楚中天消失的背影,黯然一笑,收回目光。

  “現在閑雜人等都走了,我們也該……”鄭齊伸臂攬過阿卓的肩頭,笑吟吟欲一親芳澤,卻忽聞門外一聲巨響,驚得鬆開了手循聲看去。

  門外傳來廝打作一團的嘈雜聲,而薛靖七竟去而複返,門已從內拴住,她拔劍出鞘,抬眼看向他。

  那目光中無比強烈的殺意。

  鄭齊情不自禁向後退了一步,忽然意識到自己太過大意,還是中了計!怎麽,那薛靖七真的敢殺他麽,那可是要償命的!

  他第一反應便是抓住阿卓當人質。

  但薛靖七的動作比他更快。

  他伸手抓向阿卓肩頭的前一瞬,身子忽的一麻,竟動也不能動,被薛靖七點住穴道,定在了原地。

  “來人啊!快來人!”鄭齊慌了神,嘶聲大喊。

  門外的官差們聽到了他的喊聲,但是無能為力,隻能掙紮著,痛罵著。他們數十個人加在一起還敵不過楚中天一個人,楚中天的追雲步快到他們根本看不清他的身形,抽出兵刃還沒來得及開打,稀裏糊塗便被楚中天用一條很長的麻繩給捆住了手腳。隻見他在人群中迅速地穿來穿去,所有人便像螞蚱一般被亂七八糟綁在了一起,越掙紮越亂,互相叫罵著。

  楚中天沒有傷他們一根毫發。

  樓下大廳的賓客和姑娘們驚叫著四下逃散,也不敢開門往外逃,隻是一個勁兒往四處角落裏躲,離是非遠遠的。鴇母驚慌地喊人來,紅袖招的二十幾個雜役立刻抄家夥衝出了圍住了薛靖七。那些雜役皆是粗獷的漢子,氣勢洶洶,然而薛靖七此刻滿是怒火與殺意,也無暇與他們多浪費時間,於是鄭齊眼巴巴盼來的救兵,在不到十個數之內,便全部躺倒在地,痛呼著,躲閃著,不敢再次上前。

  大堂裏驚叫呼喊聲過後,便如先前那般鴉雀無聲。

  鄭齊的冷汗浸透了身後的衣衫,麵上血色褪盡,他從未有哪一刻像此刻這般,恐懼,慌亂,怕死,大腦一片空白。

  薛靖七對著他的膝後狠狠一踢,鄭齊軟麻的膝蓋一痛,撲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地,跪在了阿卓的麵前。

  鄭齊這一跪,驚天動地。

  在場所有人都縮在牆邊瑟瑟發抖,鴇母已經嚇得快要發瘋,知府的公子若是死在了紅袖招,那可就徹底玩完了。可是她現在該怎麽辦?!報官?報個屁官!官府的人都栽這兒了……完了完了完了……

  “你們不能殺我!不能殺我!殺了我,我爹不會放過你們的!殺人是要償命的!為了要我的命,搭上你們自己的命,不劃算啊!不值得的!”鄭齊不住發抖,扯著嗓子大喊。

  “殺人如果要償命,那我父親、母親、弟弟的命,算什麽。”阿卓淡淡地笑,輕聲道,“你的命,就比我們百姓的命,金貴些麽。”

  “我……我會補償你!你要多少銀子,我都給你!一千兩夠不夠!兩千兩?!”鄭齊語無倫次道,“我跟你道歉!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會羞辱你傷害你了!你原諒我好不好!好不好……”鄭齊的聲音已經帶了哭腔。

  阿卓慘然一笑,緩緩搖頭。

  “我如果死了!你們真的會被追捕到天涯海角,你們逃不掉的!這裏有這麽多人看著……都能作證!除非你們把他們全部殺掉滅口,全部!”鄭齊見求饒沒用,索性開始威脅,“我這條賤命根本不值得你們賠上自己!你們可要想清楚!”

  “我們早就想清楚了,你必須死!哪怕得罪官府,亡命天涯,亦不足惜。”薛靖七斬釘截鐵說罷,一劍便要了結他的性命。

  “阿靖。”阿卓忽然喊住薛靖七,紅著眼眶笑道,“我想親手殺了他,為家人報仇,可以麽。”

  薛靖七一怔,遲疑了一瞬,點了下頭,將劍交給了阿卓。

  阿卓接過劍來,感受著劍柄上薛靖七的餘溫,手指漸漸收緊,心如刀割,鼻尖湧起酸澀,淚濕眼眶。

  鄭齊見阿卓竟接過劍來要親手殺他,心裏一震,絕望地笑了下,鬼使神差想起那個算命道士晦氣的預言,說他不出半年,便會死掉,並且是死在一個女人的手裏。

  他開始放肆地大笑,笑命運荒唐。

  “你要殺便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我變作厲鬼,也會繼續纏著你。哈哈哈哈哈……”鄭齊的話未說完,便被長劍刺穿了喉嚨,鮮血汩汩流出,順著脖頸流下,染紅衣袍。

  圍觀的人群再次放聲驚叫,瘋了般湧向大門,再也不敢在這裏多待一刻。

  阿卓淚水簌簌落下,滴落在地,手指冰涼,用盡最後的力氣握緊劍柄,沒有勇氣再看薛靖七最後一眼,在刺穿鄭齊喉嚨的下一瞬,抽出劍來手臂一轉,橫劍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