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這個時辰了，方圓幾裏也看不到人家，我們今夜是通宵趕路，還是先在這邊湊合一晚，原地休息？我聽你們兩個的。”楚中天停了馬車，哈氣搓了搓冰冷的手，掀開車簾問裏麵的人。他們太陽落山前就在一個靠近百草穀的鎮子裏買了車馬幹糧同薛遠分開走了，如今天色已晚，來到一處荒郊野外，也沒有地方可以投宿，楚中天不由得開始後悔怎麽不在鎮子裏住一晚，他一個大老爺們兒睡哪兒倒無所謂，隻是要委屈兩個女孩子。

  “原地休息吧，我們也沒有特別急迫的事情，通宵趕路恐怕你也會過於疲憊，還是不要了。”阿卓笑道。其實她心裏還是有些抵觸回揚州，若通宵趕路明天下午就能到揚州，那時……

  她還是希望能和他們二人多待一會兒。

  “也好，那就明早再趕路，明天晚上應該就能到了。夜裏人少，我們趁夜去拜祭，結束後就原路返回來，越快越好，以免再生波瀾。”薛靖七點頭道。

  “那你們倆就在馬車裏睡吧，我在外麵守著。”楚中天跳下馬車，把馬拴住，拍了拍馬脖子，長長地伸了個懶腰，活動筋骨。

  “我們也出去透透氣吧。”阿卓提議，薛靖七答應，兩人也相繼下了車，在附近走動。

  這個地方很偏僻荒涼，楚中天性喜熱鬧，覺得這裏太過於靜寂，但薛靖七和阿卓卻很喜歡這裏。

  月朗星稀，清靜幽然，風過林間，水聲淙淙。

  水聲？

  薛靖七和阿卓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循著水聲找去，楚中天一臉懵地看著兩人忽然走遠，急忙追上去。

  大概百步遠的地方，下坡的低處果然有一處溪澗，月下的溪水是淡淡的藍色，月光流動的地方，溪水泛起粼粼的淡銀色。溪澗的兩岸有矮樹，有大大小小的石頭，還有數不清的半截浸在溪中的綠草，是岸邊草地的延伸，隨著溪水的流動輕輕擺動，似自在地享受天然冷水浴。

  月光溫柔地灑了一身，衣衫單薄的阿卓像是察覺不到冷意，站在岸邊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麽，薛靖七也沒有打擾她，隻是靜靜地在一旁陪著她。楚中天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叉腰看了看，一肚子疑問，像張口問，又怕驚擾了這片靜謐，於是隻能同她們一起待在這裏，腦袋裏一團亂。

  “小天，那日我跳的舞，你喜歡麽。”阿卓忽然打破了沉默，轉過頭來看楚中天，目光中有種說不出的複雜情緒。

  楚中天聞言倒是一怔，他不知她為何會忽然有此一問，他下意識地想說喜歡，但是又怕這樣會勾起她當初那些傷心的過往，於是打了半天腹稿也沒想好怎麽回答才好，隻能老老實實地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喜歡。那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看的舞，永遠不會被超越的……”

  阿卓聞言笑起來，那笑容十分溫暖純淨，但卻莫名又藏著些無奈與落寞。

  心細如塵的薛靖七察覺到了什麽，但又不確定。

  “阿靖，你是不是還從來沒見過我跳舞。”阿卓笑問道。

  薛靖七點頭，將方才的憂慮揮去，笑答：“他都看過了，我可不能吃虧。”

  “不會讓你吃虧的。”阿卓忍俊不禁，一字一頓道。

  三人笑，氣氛終於活潑起來。

  “阿卓，你要在這裏再跳一次麽？”楚中天又是開心，又是疑惑，撓著後腦勺喃喃道，“可是既沒有絲竹伴奏，又沒有舞裙麵紗……”

  薛靖七變了臉色，急忙幹咳一聲，然而神經大條的楚中天根本沒明白。

  阿卓倒是沒介意，隻是淡淡一笑，輕聲道：“那些都不重要。這次，我隻為你們兩個人跳。”

  清顏白衫在月下溪邊再舞一曲，天地山河為台，淙淙流水為琴，蕭蕭林風為簫，素手婉轉流連，舞步裙裾紛飛，翩若驚鴻，流光飛舞，飄逸清雅，靈氣動人。

  薛靖七被震撼住，深陷在某種說不清的情緒裏，有些出神。她忽然無聲笑了笑，此刻的阿卓真的美得驚心動魄，她是女孩子都差點動了心，小天不喜歡才怪。想起小天，她分神看向旁邊靠著樹聚精會神看舞的楚中天，隻見他一臉沉醉，又好像在傻笑，他這副樣子，她倒是頭回見。

  她忽然心裏又冒出曾經那個念頭。

  阿卓的舞步漸漸慢了下來，最後一個回眸，溫柔一笑，眼睛卻有些泛紅，那目光中藏著很多情緒，有歡喜，有難過，有不舍，還有……

  薛靖七神情有些動容，微微直起身子，眉間閃過一絲憂慮，她為什麽在阿卓的目光裏，看到了很深的心痛。也許一個人的目光根本無法同時包含如此多的情緒，但是她就是莫名地感受到了，莫名地，心好像被用力戳了一下。

  楚中天對上阿卓的目光，心裏也沒來由地一陣難受，但是他也沒有多想，也想不通，隻是純粹地笑起來，笑得很開心，輕輕為她鼓掌。

  “真好。”楚中天沒頭沒尾忽然感歎了一句，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該說什麽，但又發自內心地感慨。

  阿卓低頭笑了笑。

  “好到我都要動心了怎麽辦。”薛靖七一臉認真嚴肅地感歎。

  阿卓再次被薛靖七逗笑。

  “小天，你先去別的地方溜達溜達，我有話要單獨跟阿卓說。”

  “啊，有什麽話是我不能聽的……該不會要說我的壞話！”楚中天一臉糾結地咬著唇。

  “對，就是要說你的壞話。怎麽，你還想坐在旁邊聽，然後好好反思一下？”薛靖七一揚眉道。

  “不不不，我臉皮還是很薄的，在下告辭。”說罷，楚中天使出追雲步立刻消失在兩人的麵前。

  薛靖七和阿卓並肩在溪岸的大石頭上坐下，兩人沉默不語，卻也不尷尬。

  “阿卓……你是喜歡小天的，對吧。”薛靖七忽然笑了一下，認真地看著身旁這個佯裝堅強，拚命藏著愛意的姑娘。

  阿卓有些怔住，下意識地輕輕點了一下頭，緊接著，卻又立刻堅定地搖頭，抬起眼看向薛靖七，又移開目光，兀自望著腳下的那片湍流不息的溪水，啞然失笑。

  薛靖七在耐心等著她的答案。

  “不喜歡。隻是單純的好朋友。”頓了許久，方輕輕說道。

  薛靖七將她的神情收入眼底，默然片刻，也笑著點了下頭。

  “嗯，我知道。”薛靖七輕聲道。

  阿卓卻有些驚訝，轉頭看著薛靖七，卻不知如何問出心中所惑。

  薛靖七笑了下，抬手刮了下阿卓的鼻梁，認真道：“這個問題，無論你怎麽回答，我心中都早已有了答案。我不是小天，你騙不了我。我們可是知己，我了解你。”

  阿卓愣了一下，忽然繃不住笑了起來，連連點頭。

  薛靖七在打著腹稿，想著如何才能撮合他們二人。小天和阿卓其實很配啊，若阿卓在百草穀跟著學醫，懂了醫術，將來跟著小天一起闖蕩江湖也不是沒可能。而且她學東西那麽快，不論是自學詩書，還是跳舞，都那麽優秀，如果習武的話，應該也是能夠很快便初窺門路的。至於小天，他和阿卓一起長大，感情也是很深厚的，方才他看她跳舞的神情，也能看出來他對她不是完全沒意思的。既然如此……

  “阿靖，答應我，這件事，不要讓小天知道。永遠。”阿卓忽然無比認真地說道。

  薛靖七吃了一驚，想都沒想就問道：“為什麽？！”

  “是因為……？”難道是她覺得自己已經配不上小天了麽。

  “因為不想讓他愧疚。”阿卓打斷了薛靖七的話，笑歎道。

  “他若知道了我對他的心意，一定會自責的。我不希望他因為我而不開心。”

  薛靖七有些紅了眼圈，她心疼阿卓的決定，但是又無從反駁。

  “所以……答應我，不要讓他知道。這是屬於我們兩個人的秘密。”阿卓眨了一下眼睛，狡黠一笑。

  “好，我答應你。”薛靖七啞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