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言，我遇到難題了，一個，很難抉擇的難題。我不知道該怎麽做，你能告訴我，我該怎麽抉擇麽。”易劍臣與楊書言並肩坐在摘星崖邊，頭上辰星漫天，腳下蒼壑幽幽，夜風微涼，拂過發梢，在身旁穿梭回旋。

  “也許……有的選擇並無對錯，但求無愧，無悔。”楊書言在崖邊輕輕晃著雙腿，長靴磕掉了崖壁的一塊碎石，碎石掉落下去，她的目光也追隨而去。

  易劍臣聞言靜默一瞬，點點頭，又苦笑著搖搖頭，“擇其一，無愧，但有悔；擇其二，無悔，但有愧。你這說法，看上去滿是大道理，但是做起來還是萬分的難。”

  “我倒是有些好奇了，究竟是什麽萬分難的抉擇，說來聽聽？”楊書言忍俊不禁歪頭看向易劍臣。

  易劍臣醞釀了一會兒，望著前麵縹緲的雲霧，微微眯起雙眼，幽幽道，“我現在站在一個岔路口，前方有兩條路。一條路，是做一個最美的夢，夢裏有你在乎的所有人，有年少最無憂無慮的快樂時光，有一切你想要得到的東西，在那裏你不會悲傷，不會絕望，不會壓抑得喘不過氣來，而且這個夢，不會醒，有一生那麽長。另一條路，是回到殘酷的現實，那裏也會有快樂與感動，但大多數時候很累，很難過，很害怕，很孤獨，甚至時不時就會丟了性命，或者眼睜睜看著你在乎的人，一個一個倒下，而你卻無能為力，無可奈何……”

  他停了下來，扯著嘴角笑了下，沒有再說下去。

  她卻知道他的話其實沒有說完。

  楊書言十分認真地聽他訴說這些，最後卻笑了，“我好像明白了。這個問題，確實很要命……但是，我想你心中其實早已有了答案。”

  易劍臣茫然轉過頭來看著楊書言，眼眶又有些泛紅，笑道，“誰說我有答案了，我沒有。”

  “現在這裏的這一切，是不是都是一場夢，那個很美好的夢……”楊書言認真地看著易劍臣的眼睛，頓了半晌，忽的笑道，“包括我在內。”

  聽到最後一句，易劍臣眼睫不受控製地一顫，他驚慌地別過頭去，把酸澀的淚水憋了回去。

  “你忽然說什麽瘋話。”易劍臣調整好情緒後，轉回頭來笑著戳了一下楊書言的腦門。

  後者納悶地捂著自己的腦門。

  易劍臣恍若無事般繼續望著夜空發呆。

  “夢，真的很美好啊……誰都不願意醒來的。”楊書言也抬頭望著夜空。

  易劍臣轉頭看向她。

  “可夢終究是夢，是假的。”楊書言回頭看向易劍臣，與他的目光撞在一起。

  易劍臣心中一凜，忍不住眨了一下眼，再一次挪開自己的視線。

  “在夢裏再開心再快樂，你卻不會安心，”楊書言笑笑，輕輕拉過易劍臣的右手，慢慢握住，歎道，“我能感覺出你一直都在害怕。因為你知道這是夢，是假的，所以你的心一直都很亂，每時每刻你都在矛盾……你怕夢會醒，也怕自己不醒，會愧對現實中其他的一些什麽人。”

  易劍臣低下頭，明明很難受，卻想笑。

  “人生在世，本就大多是苦澀的。可能年少的時候，躲在親人的羽翼下，我們看不見大多風雨陰霾，我們以為天會一直是藍的，雲會一直是白的，風會一直是溫柔的，未知的遠方，會是光芒萬丈的。”楊書言眸中多了一絲柔情，使得原本就純粹清澈的目光，更加動人心魄。

  易劍臣聞言啞然失笑，認真地點頭。

  “但是我們終要長大，終要，學會一個人，麵對那些可怕的東西了。”楊書言長歎一聲，卻並無哀意。

  “是啊。”易劍臣也笑歎。

  “所以，也是時候，該回去了。”楊書言握住易劍臣的手再次用力緊了緊，而後忽的鬆開，將手收回，沒有過多的留戀，站起身來。

  “什麽。”易劍臣猝不及防也跟著站起身來，立在崖邊，好像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他還沒有整理好心緒，他還沒有徹底地作出決定。

  楊書言被易劍臣的窘迫給逗笑出聲，“從夢裏醒來，回到你的世界。”

  “可是那個世界沒有我爹娘，沒有你！”易劍臣緊緊抓住了楊書言的手腕，再次酸了鼻尖，他就像個受了委屈，想耍賴的孩子。

  楊書言先是怔住，很快她便明白了易劍臣所言何意，她先是微微蹙起了眉，但很快眉頭便舒展開來，言笑晏晏，“隻要你心裏有我們，我們便一直都在，從未離開。也許哪天你忘記了我們，那才算真正的離開了吧。”

  “不會忘記的，永遠都不會忘記的。”易劍臣落下淚來。

  “如果……你喜歡上了別的女孩子，她必須要比我更喜歡你，武功也不能比我差，要能夠在危急時候保護你……最好不要比我好看，不然我會吃醋，雖然我也沒有好看到哪裏去……”楊書言說著說著，忽然哽咽起來，又是哭又是笑，好像是才反應過來自己在易劍臣日後的世界裏已經不複存在，此刻的自己好像隻是一個虛幻的角色，沒有血也沒有肉，這一切有些喜感，又仍舊是那麽讓人不開心。

  “不會的，我不會再去喜歡任何人。因為我怕那樣，我就把你忘記了，你就真的離開了。”易劍臣再次伸臂擁住了麵前的人，哽咽著，笑著。

  “就讓我此生再最後抱你一次吧。”

  楊書言將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無言地點點頭，抬起雙臂，緊緊抱住他。

  摘星崖邊，竹林更綠，夜色更深。

  夜風微涼，火線柔和，陸夕顏坐在鏤空雕花木窗邊的紅漆木桌前，滿懷期待地等著易劍臣從廚房裏端出美味的糕點來一起享用。前些日子她手把手教他做桂花糕和龍井茶糕，他學得很快，今夜就非把她攆出廚房讓她在屋裏候著，他要自己一展身手獨自做出好吃又好看的桂花糕和龍井茶糕來，給她一個驚喜。

  她聽到背後有腳步聲，於是驚喜地回頭，卻見到易劍臣在門前站著，眼睛微微紅腫，似乎是哭過了，他笑容平和，朝她伸出手來，輕聲道，“夕顏，我們回去吧。”

  陸夕顏驚喜期待的笑容漸漸斂去，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尷尬窘迫的笑意。她僵硬地站起身來，看著麵前的易劍臣負著牛皮劍囊，風塵仆仆，雖有笑意卻是滿目酸楚，與前些日子和她朝夕相處的那個明朗和煦的易劍臣，判若兩人。

  她好像明白了什麽，卻又不敢相信。

  她一步步靠近易劍臣，神情怔怔的，卻又立刻撞過他的肩膀奔去廚房，推開木門，她腳步刹住，望著空空蕩蕩的灶台，她覺得心裏有一處也空了。

  “夢很美，美得讓人不願醒來。但，終究是假的。”易劍臣跟了出來，淡淡道。

  陸夕顏覺得有一股寒意從指尖鑽入，竄入四肢百骸。

  她忽然不敢回頭去看易劍臣。

  “是真是假，重要麽。”她輕聲道。

  “我們走吧，你的身體已經撐不住了，不能再在這裏待下去了。”易劍臣沉默地笑笑，隔了一會兒，並沒有回答陸夕顏的問題，語氣極淡地說道。

  陸夕顏轉過身來，滿眼淚水。那麽漫長美好的一場夢，已經在他走來的那一刻，結束了。麵對如今站在自己麵前的易劍臣，她反倒有些恍惚，她似乎已經分不清這世上究竟什麽是真的現實什麽是假的幻夢。隻有那份感情是真的吧。

  也並不一定。至少，真正的易劍臣，並沒有夢裏那個易劍臣，那麽喜歡她。

  罷了，這又有什麽重要的。

  陸夕顏自嘲地笑了笑，點點頭，向易劍臣走去。

  滿室狼藉，未出鞘的龍淵劍已經到了黑衣劍客的手中。

  所有人都負傷吐血倒地不起，青龍、葉陵與容塵、司徒皓修為較高，相比之下傷勢還算輕，其他幾個人根本無法抵抗那柄黑劍的力量。

  黑衣劍客握緊龍淵劍的劍柄用力拔了下，沒有拔出，卻也不惱，隻是極輕的一聲冷笑，左手持龍淵劍鞘，右手握黑色長鋒，就要轉身離開。

  靠近門口的司徒皓與容塵強撐著爬起身來出劍欲攔住他出門，卻又有兩人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門外，似乎是埋伏很久了，其中一人長刀出鞘迅疾劈過兩人長劍，一道光影劃過，又緊跟著飛起兩腳將他們踹翻在地，毫不費力。

  “良山、肖陵……”眼尖的容塵幾乎是在一瞬間認出了兩人。

  “不錯，這回沒有她來搗亂，你們的命，我要定了。”艮冷笑著，長刀點地，刀柄微微旋轉，蓄力待發。

  “原來你們是一夥的。”司徒皓費力用劍撐著身子想要再次站起來，卻被黑衣劍客用黑劍淩空一點，便複跪了回去，脊背上似被千斤無形之力壓住，愣是直不起身來。

  “不必掙紮了，都去死吧！”艮的長刀隨著話音劃下一個鋒銳的弧。

  “出鞘！歸！”屋內忽然響起一聲厲喝。黑衣劍客吃了一驚，手中緊握的龍淵劍鞘在劇烈嗡鳴震動，隨著那聲召喚，長鋒陡然出鞘飛出，凜冽的寒光撕破了黑劍充斥滿室的怨煞之氣，將艮劈落的長刀給震偏了方向，落了空。

  易劍臣不知何時已醒轉起身，右手向前一探猛然握住旋回的龍淵劍柄，薄鐵寒刃泛著淡淡的金色，微微顫動，而他卻巋然不動，神色慨然，“又是你們這幫人。”

  “劍臣師兄你醒了！我還以為你要永遠醒不過來了……”白小生捂著傷口熱淚盈眶。

  陸夕顏咳嗽了幾聲，睜開眼睛，翻身下了床，尚有些虛弱，但大敵當前，也隻能踉蹌站穩，拔出劍來。

  “師妹你終於……”司徒皓如釋重負。

  “有意思。”黑衣劍客將手中的龍淵劍鞘隨手擲到了地上，沒有半分光亮與顏色的漆黑長劍竟然泛起了耀眼的光，眾人這才看清楚原來黑劍上麵刻有獸紋，那光正是順著獸紋的紋路溢了出來，緩緩流動。

  “那麽便讓我來討教一下，閣下的龍淵劍法。”

  易劍臣並不多費口舌，手捏劍訣，劍指所向，龍淵劍已化作一道金線飛射出去，黑劍緊追而去，兩人消失在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