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雲飛月出終醒轉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33      字數:3038
  百草穀的夜,比其他地方都要靜上幾分,說不清原因,就是讓人心安。那三山一湖似乎將整個塵世都隔在了外麵,她好久都沒有如此心安過了。

  隻是……

  阿卓垂下眼眸,坐在裏屋的黑暗裏,不聲不響。燈剛剛被她吹熄,一縷白煙從燈芯上升起。

  這臨湖而建的屋子很大很寬敞,本是百裏弈師徒三人所住,現下住了六個人,竟也足夠。薛遠與楚中天被安排與小九並肩睡一張很大很寬敞的床榻,而阿卓單獨一個屋子,言子清睡在靠近外廳的屋子,以便隨時能照看躺在外廳床榻上的薛靖七。

  隔壁的三人睡得正酣,兩床被子早就踢到了地上,小九的腿搭在了楚中天的腰上,而楚中天的胳膊搭在小九的脖子上,隻有薛遠裹著被子遠遠貼牆而睡,還維持著良好的形象。

  阿卓靜坐了片刻,起身鋪了被子,準備解衣入眠,卻忽聞有人輕聲叩門。

  “進來吧。”阿卓輕聲道。

  言子清一手輕輕推開門,另一手端著碗冒著熱氣的湯藥,走進來,放在桌上。

  “言姑娘,這是……”阿卓有些發愣。

  “每晚大家睡後,我會悄悄給你,你喝上幾天,就不會時常腹痛了。雖然你不願我為你醫治,但身為醫者,既然知道了這件事,卻什麽都不做,我還是無法說服我自己。”言子清聲音極輕,卻又十分認真。

  阿卓聞言有些動容,啞然失笑。

  “多謝言姑娘。”阿卓誠懇地衝言子清笑笑。

  “應該的,”言子清淡淡一笑,輕聲道,“快喝吧,我把碗拿走。”

  阿卓點點頭,端起碗來,一口氣飲盡,將碗遞給了言子清。後者衝她一點頭,便帶上了門,轉身離開。

  時間是個很玄妙的東西,有的時候,一天一夜能發生很多事,甚至會改變很多人的一生,有的時候,很多天都很平淡,時間好像忽然拉長了,又似乎轉瞬而過。江湖亂起來的時候,天地八方皆亂,不同人在不同地麵對著不同事,皆提心吊膽,命懸一線,徹夜不能眠;江湖一旦靜了下來,便像漫長的夢一般,四方皆靜,平淡得讓人不敢相信自己還身處風雨飄搖的亂世中。

  薛靖七還未醒來,言子清在燈下看醫書,楚中天坐在屋頂望大湖,易劍臣揚鞭策馬奔赴塞外,楚子鈺潛心修武,百裏弈在思考解毒之法,青龍在等人,陸夕顏與葉陵還在夢中,容塵在陌上花海看花,殺手負劍策馬欲會合。江湖會平淡一陣子,但絕不會一直平淡下去,就像緩緩拉開的弓弦,總會有一支箭,破雲而來,將一切平靜都擊碎。

  百草穀求醫的第四夜,雲飛月出,萬籟俱寂,薛靖七頸前的玉墜有微光在流轉,白皙修長的手指動了一下,散去多日的神識在重新凝聚,她微微動了下眉頭。

  執著書卷立於窗前望著夜空冥想的江少右,忽聞身後燈花爆裂,轉身回看,灰燼在火焰中燃著,燈花零落,他微微蹙起了眉,心中有不太好的預感。

  他真的會輸麽。

  第五日,天高清遠,旭日溫暖。

  言子清端坐在楓木案前,手持一卷醫書看得入神,一爐熏香悠悠然升起來,香煙極細而直,直升至一定高度才忽地散開。這是因為安靜,初冬的清晨,沒有一絲風。

  香煙忽地散亂了,同一時刻,言子清抬眼看向了一陣風似的衝進來的楚中天。隨著他一掀簾子進屋,透入了帶著水氣的新鮮空氣。

  楚中天總是風一般來來去去,哪怕並沒有什麽要緊事。他也有安靜下來的時候,要麽是坐在床邊望著薛靖七的時候,要麽是坐在屋頂或樹上望向遠方的時候。

  少年如風。

  “打擾言姑娘看書了麽。”楚中天站在門口對上言子清的目光,有些尷尬。

  “沒。”言子清看著他淡淡答道,也沒有責怪他的意思,便繼續低頭看書了。

  “你繼續,我……我來看看小七。”楚中天笑著,輕手輕腳挪到了言子清身後,薛靖七床邊。

  正靜靜地凝望著薛靖七的楚中天,忽然發現麵前之人的手指竟然動了動,他悚然一驚,按捺不住內心的驚喜與激動,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顫聲道,“小七!小七你醒了!”

  言子清被楚中天突如其來的喊聲給嚇到,她立刻起身湊到床前。果然這麽快,就能醒來了麽。

  楚中天感覺到手中握住的手指不再冰涼,而是有了些許溫度,又見薛靖七掙紮著,緩緩睜開了雙眼,他感覺自己要哭了,明明很開心,但是卻想掉眼淚。

  “老爹!阿卓!小七她醒了!你們快來!”楚中天放聲大喊。

  薛遠與阿卓還有小九很快便一個個衝了進來,湊到床前。

  薛靖七睜開眼睛後,依然很安靜,似是看向空處,又似是在看眾人,目光並未在哪一處多作停留,眨了眨眼睛,又闔上了眼眸。

  眾人鴉雀無聲。

  “小,小七……薛靖七?!”楚中天愣了片刻,急忙去伸手搖晃薛靖七的肩膀,但後者卻沒有任何反應,似乎把它們都當作了空氣。

  “言姑娘,她,她這是什麽情況!那個毒還有後遺症麽,她怎麽變傻了……跟個木頭呆子一樣?!”楚中天大驚失色,看向言子清。

  “……”言子清幽幽道,“她因中毒而五識盡喪,如今餘毒未清,五識尚未恢複,所以她目前還看不見,聽不見,也感覺不到你的觸碰與搖晃……”

  眾人麵麵相覷。

  “那……她什麽時候能恢複?!”楚中天目瞪口呆,問道。

  “我也不清楚,可能要一年半載,也可能隻需要幾天。”言子清幽幽道。

  “……”楚中天有些汗顏。

  “沒關係,隻要能好,花多久都沒關係,我們又沒有什麽急事。”薛遠笑道。

  阿卓點點頭。

  楚中天咬了下嘴唇,忽然扭頭看向薛靖七,湊到她耳旁,大聲道,“薛靖七!你就是個大傻子!”

  眾人呆住。

  薛靖七沒有任何反應。

  楚中天直起身子,叉腰,咧嘴一笑,“果然聽不見,正好有些話平日不敢對她說,現在可以為所欲為了。”

  “……”

  “……”

  “……”

  “……”

  言子清微微挑起眉來,神情複雜地看著楚中天。

  薛遠立刻揪住楚中天的耳朵將其拖走,楚中天再次哀嚎,像個長不大的熊孩子,被拖出了屋子。

  阿卓與小九出去看熱鬧。

  言子清望著他們的背影,忍俊不禁,展顏一笑。

  在接下來的日子,楚中天也不上屋頂看大湖了,而是時時刻刻待在薛靖七身邊,一臉壞笑地有一搭沒一搭說著各種有的沒的。言子清為了圖個清靜,在屋子外麵的台階上坐著分揀著藥材,小九跑來跑去幫忙。

  楚中天一個人自言自語久了,也覺得累了,有時候開玩笑沒人回應,也是怪沒意思的。但就在他快要放棄繼續在薛靖七耳旁念經的那一日,他的玩笑得到了回應。

  “薛靖七,你就是個大傻子。傻瓜,傻丫頭,小傻子,大傻子,木頭呆子……”楚中天無聊地坐在床邊望著窗外的竹林與碧藍湖水,一邊把自己能夠從腦子裏翻出來的有關傻的言辭都倒出來。

  “楚中天……你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薛靖七虛弱而又沙啞的聲音在他身後斷斷續續響起。

  楚中天忽的僵住了身子,愣在原地很久,才猛然轉過身來看向薛靖七,見到後者正眯著雙眼看向他。

  “小七你,你能聽見了?!能看見我了麽!”楚中天激動得熱血上湧,臉漲得通紅,搖晃著薛靖七的肩膀。

  薛靖七低聲連連咳嗽了起來,他驚得急忙鬆開了手,一臉愧疚,“對不起我太激動了……”

  “能聽見一點,也能看見一點,但是都不清楚……咳咳……”薛靖七扯了扯嘴角,啞著嗓子笑道,“我竟然又沒有死,真是……不可思議……”

  “你還好意思說!你瞞著我們自己去救人,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有多自私,我們有多絕望害怕,你知不知道你如果真的死了,我們幾個都不要活了……”楚中天本是斥責,但說到最後,又沒了氣力,說著說著就紅了眼眶。

  “對不起……”薛靖七忍住雙耳的嗡鳴與刺痛,喉嚨的火燒火燎,啞然失笑,“咳咳咳……以後不會了,不會再讓……咳咳……你們擔心……”

  “知道就好,也不用說對不起……你這人……”楚中天立刻軟下來,見到薛靖七一直蹙著眉頭似乎很難受的樣子,心又繃了起來,“你是不是不舒服……別說話了,繼續休息吧,我去找言姑娘幫你看看。”

  薛靖七輕輕點了下頭,看見模糊的楚中天起身走了出去,便閉上了眼睛,繼續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