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萬般無奈把心傷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33      字數:3937
  落日城的一處角落,一個衣著樸素麵色蒼白的年輕人一邊低聲咳嗽著,一邊將碎銀交到一個人手裏,接過馬韁,牽著馬步履艱難地走在一條小巷裏,腰間別著兩柄短劍,衣服雖然是新換的,但仍有斑駁血跡自裏麵滲出來。

  他這兩日已簡單處理了傷勢,也買好了歸程所需的食物和水,還有馬匹,如今也是時候回宗內複命了。卻不知他的同伴是否搞定了逃走的那夥人。

  肖陵費勁地爬上馬背,帶馬前行,誰知馬背上頗為顛簸,讓他腰間穿透性的傷口再次崩裂,痛得他冷汗直流,兩眼一黑便摔下馬來。

  卻有一騎奔他而來,黑衣刀客滾身下馬,一把接住了正從馬上摔下來的肖陵,將其攙扶到一旁的牆邊靠著。

  “艮……?!你怎麽又回這裏了。”肖陵懷疑自己看錯了,先前出城追殺的良山,如今竟出現在自己麵前。

  “兌,你傷勢太重,一人回宗內恐有性命之憂,我不放心,便回來接應你。我已傳信回宗內,乾正在趕過來的路上。”黑衣刀客皺眉道。

  “那,坤呢……”肖陵咳了幾聲虛弱道。

  “……”艮眸色黯了黯,流露出無奈之意,“坤行事從來不按常理,宗主也一直放任她,此次任務其實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完成了,那些小卒子,殺不殺都無所謂。坤估計看中了那個叫容塵的,去玩她自己的了,我們不必管了。”

  肖陵點點頭,“那我們在哪裏與乾會合。”

  “武安驛。那幫小卒子除了容塵和夏侯淵,其他人估計還留在武安驛等援兵呢,等乾來,再好好會會他們。在此之前,你先把傷勢給穩住,其他都不必操心。”

  “那些人不是殺不殺都無所謂了麽,那乾此番前來,是為何?”肖陵知道,作為殺手之首的乾不會單純為了接應他回去,千裏迢迢趕來,莫非宗主又下達了什麽新的指示。

  “據說,是為了試一個人的劍。”

  雁蕩山後山一處不起眼的入口,值守的墨門劍契子弟正在換班,人一多,還寒暄著什麽,就容易鬧,也容易混進去什麽人。

  一個身著粗布麻衣、頭係繩帶的中年男子從不遠處的草叢裏現身,一路小跑,氣喘籲籲,笑道,“剛剛方便去了,你們來換班,辛苦了啊!”

  來換班的墨門劍契子弟見此人是生麵孔倒也沒太留意,隻當是人太多自己沒見過而已,善意地衝此人點點頭寒暄幾句,便不再理會。

  中年男子極其自然地走進墨門劍契總部後,在無人看見的地方,臉上憨厚的笑容漸漸隱去,眼睛微微眯了起來,目光中盡是謹慎與戒備。

  夏侯寒石這兩日一直不曾離去,雁蕩鎮發生的一切,唐門的人走雁蕩山後山與墨門劍契的人聯絡等等,他都默默記在心裏。今日總算是抓到一個機會,趁值守的弟子行方便之事時,將其打暈,扒了他的衣服和頭上的繩帶,自己偽裝成墨門劍契中人,趁換班鬆懈之時混了進來,看來這個墨門劍契,也沒有那麽了不起,就從戒備心這一點來說,就未免太差了些。

  他看到迎麵走來一個年輕的弟子,看樣子資曆不深,應該好套話,於是立刻憨厚地笑了起來,迎上去,以墨門劍契中人的方式行了禮,笑道:“你可知那位能預言未來的老先生,此刻身在何處?”

  年輕弟子撓了撓後腦勺,“他現在還沒起呢,你找他有什麽事嗎?”

  夏侯寒石搓著手窘迫地笑笑,微微臉紅,“近來有一事困擾我很久了,我想去請教一下他,我該怎麽做。”

  年輕弟子聞言笑起來,“哎,那老頭子都快煩死了,他說他根本什麽都不知道的,不準我們再問些稀奇古怪的問題。你若此番去見他,恐怕會被他給打出來。”

  夏侯寒石的臉更紅,尷尬地撓了撓頭,“打出來就打出來,說不定老人家今兒心情好,能解我的疑惑呢。”

  “行,祝你好運!”年輕弟子側身一指,“就這條路走到頭,右側第三個屋子。”

  “嘿嘿……謝謝。”夏侯寒石興奮地道謝。

  年輕弟子聳聳肩,繼續前行。

  夏侯寒石轉過身,神情嚴肅起來,腰背也挺得筆直,快步走向那個屋子。

  門沒關,留了縫隙,夏侯寒石輕輕推開門,發現床榻上一床被子裏裹著個須發皆白的老人,睡得正香。那老人看起來很普通,並不像有通天本事之人。

  夏侯寒石走進去,反手將門關上,站在一旁,躬身行禮,輕聲道:“老先生,晚輩有一事請教。”

  老頭子竟立刻醒了,扭過頭來瞅著夏侯寒石,笑道,“老先生?這稱呼倒是新奇,總算不是什麽大師了。”

  夏侯寒石見老頭子心情不錯的樣子,也暗自鬆了口氣,剛想繼續說些什麽,卻被老頭子給堵了回去。

  “提前說好了,不準問我任何問題,老頭子要繼續睡覺了。”老頭子搶在夏侯寒石之前語速極快地說完,便扭頭繼續睡覺。

  “……”夏侯寒石微微皺眉,一時之間愣在那裏,躬身行禮的姿勢亦未改變,思忖著接下來該怎麽辦。

  老頭子背對著夏侯寒石側躺著,此刻又睜開了眼,轉了下眼珠,卻並沒有轉過頭來,隻是悶聲道,“你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吧,你想要的答案,我給不了。”

  夏侯寒石凜然一驚,佯作惶恐道,“老先生所言,晚輩不明白。”

  “萬事萬物皆由契機牽引,時機未到,再費心費力也是枉然。你是聰明人,能明白老頭子的話。趁首領還沒發現你,速速離去吧。”老頭子說完,便閉上了眼睛,呼吸綿長,似乎是真的立刻睡了過去。

  夏侯寒石還想說什麽,卻又硬生生憋了回去,臉色陰沉下來,轉身離去。

  此刻心煩意亂的夏侯寒石,也忘記去偽裝,隻是皺著眉頭急匆匆地往後山出口的方向走去,卻不料正迎麵撞上墨門劍契的首領。

  夏侯寒石此刻滿心隻有那個預言者與七星劍下落,撞見首領也隻是微微一愣,連行禮都忘記,隻是低著頭匆匆擦肩而過。

  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鬥笠遮住容貌的首領微微偏了下頭,身子凝滯一瞬,又繼續前行,而夏侯寒石卻在走出幾步遠後,忽然駐足回望,見到首領墨色的袍角消失在拐角。他忽然覺得不太對勁,他方才顯然露出了馬腳,也沒有對首領行禮,按道理那首領應該起疑心,叫住他問話才是,怎麽會,裝作沒看見他似的,就那麽擦肩而過了呢。

  夏侯寒石眉頭蹙得更緊,這墨門劍契的首領也有問題,他相信自己的直覺。

  不管怎樣,還是先回去再說。

  既然預言者都說了,時機未到,再費心費力也無用,他又何必獨自操這個心。倒不如學那司徒老兒,隻操心自家孩子,也不管江湖的情勢有多危急,反倒中楚立的意。他可真是,費心費力又不討好。

  萬事萬物皆由契機牽引,那七星劍出世的契機又在何處?

  大家究竟都在等什麽。

  他不想等,但卻也不得不等,真是令人心中不快。

  楚中天又在屋頂上待著了,他心急如焚卻又百無聊賴地叼著一根竹枝蹲坐在屋脊上發呆,望著那片蒼翠的大湖,神遊天外。

  薛遠真的把心放在肚子裏,出穀買酒去了。

  小藥童在屋外的石碾子上碾著草藥,時不時抬頭仰望屋頂上的楚中天,叫他,也不睬,也不知道那家夥在看些什麽。小九學著大人的神態幽幽歎了一口氣,他好羨慕楚中天的功夫,像隻雀兒一般,輕輕巧巧就飛上了屋頂,他怎麽就,死活也跳不上去呢。

  屋內藥霧繚繞,熱氣升騰,言子清正聚精會神給坐在木桶中藥浴的薛靖七施針,阿卓在一旁打下手。在薛靖七左臂施完最後一針的言子清,直起身來,走到楓木案旁坐下,在本子上記錄下每日的療程與薛靖七的身體狀況。

  “言姑娘,阿靖她……大概還需幾天,才能醒來?”

  言子清筆下不停,微微蹙眉,溫和答道,“她的情況很奇怪,是個說不清的矛盾體。她身體狀況很不好,髒腑很脆弱,本不適合練武,卻打通了任督二脈,還有著頗為霸道的內功;她身上的好幾處創傷都足夠致命,但生命力卻又很頑強,一旦找準治療的法門,她恢複起來,也是要快於常人的。我自小跟師父學醫,見過數以千計的傷患,卻從未見過她這種。”

  阿卓有些發愣,“所以你的意思是……”

  言子清寫罷擱筆,抬頭看向阿卓,不再蹙眉,安撫道,“我的意思是,她此番恢複,比我預想的要快。七天之內,應當就能醒來了。”

  阿卓展顏一笑,眼睛濕潤,歎道,“那就好,那就好……”

  言子清眼帶笑意,輕聲道,“她有你們,很幸運。”

  阿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言姑娘在,是她最大的幸運。”

  言子清不著痕跡地一笑,卻見阿卓忽然隱約變了神色,右手下意識地捂住腹部,眉頭輕蹙,似乎在忍著什麽疼痛。

  “你怎麽了,是哪裏不舒服麽?”言子清再次蹙起眉,擔心地看向阿卓。

  “我沒事,可能是最近飲食時間比較亂,腸胃不舒服,過幾天就好了。”阿卓不著痕跡地將手放下,衝言子清笑著搖搖頭。她大概知道自己腹痛的原由,她也知道言子清醫術了得,她不希望這件事被任何人發現。

  “手給我。”言子清聲音不重,但卻是不容置疑的語氣。

  “真的不用了。”阿卓尷尬地笑,想要逃走。

  言子清無言地望著她,阿卓對上她的目光,苦笑連連,最終還是乖乖坐在案前,伸出了手。

  言子清給阿卓把脈,素來淡然的神色卻起了波瀾,她看向阿卓,後者卻垂著眼睛,看向空處,有意躲開她問詢的目光。

  言子清鬆開了手,思忖片刻,輕聲問道,“你曾長期服用過……”

  不等言子清說完,阿卓便默然點了下頭,也沒有說什麽,卻很坦誠。

  言子清微微蹙起眉,見到阿卓的反應,她大致猜到了些。想必她有難言之隱,便不想戳她痛處,隻是聲音極輕隱晦地問,“你可知,長期服用此藥的後果是什麽……”

  阿卓鼻尖微酸,啞然失笑,沉默片刻,輕輕搖搖頭。

  “很可能……以後都不會有自己的孩子……”言子清實在想不出有什麽措辭能委婉些,便還是直白地說了。

  阿卓眼眶泛紅,抬起眼看言子清,卻是笑著的,“其實我大致也猜到了……言姑娘,答應我,不要將此事告訴任何人,包括他們幾個。”

  言子清卻有些驚訝,“包括薛靖七麽。”

  阿卓點點頭。

  “其實,這也不是絕症,你還年輕,身體素質好,我可設法為你長期調理,時間長了,還是有恢複的可能……”言子清語重心長道。

  “不必了,”阿卓笑著打斷了言子清的話,站起身來,誠懇地躬身行了一禮,“阿卓謝過言姑娘美意了,這毛病……其實也算不得什麽,姑娘不必為我費心。隻要阿靖她能好起來,我就……沒什麽牽掛了。”

  言子清聽阿卓所言有些哀意,心神一動,剛想再繼續勸說,卻見阿卓行了一禮後便立刻出了屋,逃也似的,離開了。

  言子清緩緩回頭,神情動容,微微搖了搖頭,輕輕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