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裏的人起得格外早，天還未全亮，已有賣花小販挑著貨擔走街串巷用當地方言大聲吆喝著，都是些趁新采的新鮮花朵，有結伴的姑娘們看到了必定駐足買下一束，也有年輕的漢子噙著笑意買下一束一路小跑，將其放在某一戶人家的窗邊，撓撓頭便跑開了。除卻一些大一點的酒樓商鋪之類還未開門營業，其他的人家都打開門來開始了新一天的忙活。

  有兩人站在客棧門前，神色有些陰晴不定。

  “真的不見了。”容塵低聲自言自語道。

  “你確定你都找遍了？”夏侯淵緊張地滾了一下喉頭，咽下一口唾沫。

  “……嗯。”容塵目光閃爍，有些地方他想不明白。

  “什麽不見了？”小嵐忽然從二人身後冒出頭來，興奮道，“你們在找什麽？”

  容塵與夏侯淵猝不及防被小嵐給嚇到，身子一抖，急忙退開一步，氣氛也變得輕鬆起來。

  “哎，今早起來容少把整個陌上城都轉了一圈，愣是沒看見那兩個追殺我們的殺手，難不成他們找不到我們就放棄了，回去複命了？怎麽想都想不通，想起他們就覺得心裏發毛……”夏侯淵在漂亮的女孩子麵前從來都坦誠無比。

  容塵並未說話，隻是笑笑。

  “什麽樣子的殺手？說來聽聽，說不定我見過呢。”小嵐笑嘻嘻道。

  “一個是一身黑的棺材臉，從來沒什麽笑容，有一把黑色的長刀，還有一個是一身紅的瘋婆娘，走路有鈴鐺的聲音，還有一件又像長鞭又像刀劍耍起來像條蛇的奇奇怪怪的兵刃，雖然她笑的時候挺多，但我還是寧願她別笑，一笑就沒好事，什麽叫做蛇蠍美女，說的就是她那種的！”夏侯淵唾沫橫飛地像小嵐描述著兩個殺手的樣子。

  小嵐一臉認真地聽著夏侯淵講，間或點點頭，若有所思看向空處，似乎在回憶是否見過這兩個人。她目光中有一絲狡黠閃過，但容塵與夏侯淵皆未注意到。

  “我好像有點印象……昨天很早的時候，我看到他們騎馬離開了陌上城。”小嵐笑道。

  “往哪邊去了？”容塵忽然開口。

  “東邊。”小嵐眨眨眼睛。

  “前夜可有商隊貨車之類，出城東去？”容塵追問。

  “有，就是隔壁老王頭的商隊，前夜啟程出城東去了。”小嵐認真道。

  容塵微不可聞地鬆了口氣，神色明顯輕鬆起來，夏侯淵見其反應，也漸漸反應過來，臉上有了笑意。

  “他們一定是以為我們故技重施混在商隊裏逃出去，所以追去了，我們一時半會兒，應該是安全的了。”夏侯淵撫著胸脯心有餘悸道。

  “我們也要早做打算，養精蓄銳後，就離開這裏。”容塵道。

  “啊，去哪兒？趕回揚州嗎。”

  “往西，回武安驛。”

  “什麽？！不是……我們好不容易拚了命才逃出來，為什麽還要回那個鬼地方……”

  “我們不能拋棄同伴。”容塵皺了皺眉。

  “我們離開武安驛的時候，棺材臉和瘋婆娘都追上來了，他們應該不會有什麽事，說不定已經離開那裏了。”夏侯淵忽然覺得有些口幹舌燥。

  “翕二娘是後來追上的，我懷疑，他們已經交過手了，甚至可能……因此翕二娘才會棄了他們那麽多人，反而來追我們倆。”

  容塵頓了頓，歎道，“若他們真的有什麽三長兩短，而我們卻提早回到了罡氣盟，那日後也不必在這江湖混了，容家與夏侯家，都丟不起這個人。”

  夏侯淵沉默著，垂著腦袋，過了良久，才無奈地點了下頭。

  “我們什麽時候出發……”夏侯淵無精打采問道。

  “等你的腿傷好些吧。”容塵道。

  “呃……兩位壯士，你們這短短一會兒的工夫，忽喜忽悲，長籲短歎的……不如我帶你們去個好玩兒的地方散散心吧！”小嵐強行扭轉話題。

  容塵挑了一下眉，饒有趣味地看向小嵐。

  “如此甚好！我現在太需要找個地方散散心了，我真的，壓抑憋屈到窒息……”夏侯淵聽到小嵐的話，又有了精神。

  “你們可知陌上城最有名的地方是哪裏？”小嵐負手而立搖晃著身子，笑嘻嘻賣著關子。

  “陌上城最有名的，應當是花吧。”容塵笑道。

  “聰明。”小嵐衝容塵豎起一個大拇指。

  “你怎麽知道？”夏侯淵瞪著眼睛，驚訝地看向容塵。

  “小嵐姑娘昨天便說了，陌上花開，陌上城。”容塵聳了聳肩膀笑道，“這滿城的花香，你沒有聞到嗎？還有那麽多賣花的小販，一猜就能猜到。”

  “……”夏侯淵在心裏默默翻了個白眼，昨天是誰說他逃亡路上還有閑情雅致睡覺的，這家夥自己還有閑情雅致賞花呢。

  陌上花開，是一片海。

  那些不知名的野花，粉色，白色，靜謐而又絢爛，一片香海，讓人恍若踏入另一處人間，分不清現實與虛幻。風拂過的時候，這片海泛起波瀾，淡淡的花香一層又一層翻湧著，直往天際撲去。

  小嵐蹦蹦跳跳奔進花海，開心地旋轉，嗅著花，摘著花，仿佛早已把容塵與夏侯淵給忘到了九霄雲外。

  小小的姑娘穿梭在花海裏，銀鈴般的笑聲與淡淡花香氣混在一起，惹人心醉。

  容塵緩緩走進花海裏，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笑歎道，“人間勝景，不虛此行。”

  夏侯淵呆呆望著在花海中嬌笑穿梭的小嵐，恍惚間竟將其看成了司徒念，不由得傻笑起來。

  “喜歡這裏嗎？”小嵐不知何時已用摘下的花枝編好了一個花環戴在頭上，忽然轉到容塵麵前，臉紅撲撲的，笑問道。

  “喜歡。”容塵頷首一笑，不失風度。

  “那就留下來吧，不要回江湖去了。”小嵐笑顏未改。

  容塵卻愣了一下，“什麽？”

  “我說，既然喜歡這裏，那就留下來吧，不要回去了！”小嵐踮起腳來湊近了，笑嘻嘻地看著容塵，目光卻有一絲曖昧，“容塵，你骨子裏其實愛極了這種風花雪月的日子，對不對。”

  鼻尖嗅著小嵐頭上花環的香氣，容塵有些心神蕩漾，也微微紅了臉，但他卻笑意更深，神色不改，“不錯，我確實喜歡這裏，也愛極了這種風花雪月的日子。但是，我還是要離開。”

  “理由？”小嵐抬頭目不轉睛地盯著容塵的眼睛。

  “花海再美，卻沒有我愛的那個姑娘。陌上城再好，卻終究太小，盛不下大江大湖。”容塵並沒有躲開目光，直視著小嵐的眼睛，從容笑答。

  “你愛的那個姑娘，在哪裏？”

  “還未出現，但終會出現。”

  “你想在大江大湖裏得到些什麽？”

  “榮耀。”

  “若二者選其一，你會怎麽選？”

  “我兩個都要。”

  “太貪心的人，隻會一無所有。”

  “哦？那這江湖裏的絕大多數人，都一無所有。”

  “江湖能成就一人，亦能毀滅一人。你確定，你不願離開江湖？”

  “小嵐，你的問題越來越奇怪了，我可以選擇不回答麽。”

  “自然可以。”

  小嵐向後撤開一步，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容塵，而後轉身繼續撲向花海，銀鈴般的笑聲再次回蕩起來，方才的對話仿佛做夢一般。

  “容少，她方才與你隔得那麽近，說什麽悄悄話呢。”夏侯淵擠過來，拍了下容塵的肩膀，笑道。

  “問了一些很奇怪的問題。”容塵回過神來，輕笑一聲。

  “什麽問題？”夏侯淵挑了下眉。

  “像話本裏的話。”容塵聳聳肩一攤手。

  “……”

  “話說，小嵐姑娘該不會對你有意思吧。”夏侯淵撇了撇嘴道。

  “怎麽說？”容塵驚訝地一挑眉，抱著雙臂撞了下夏侯淵的肩膀。

  “她方才與你離得那麽近，一定是對你感興趣。”夏侯淵沒好氣道。

  “也許吧，我覺得她也挺有意思的。”容塵笑。

  “你該不會喜歡上她了吧！”夏侯淵驚道。

  “這倒沒有。”容塵瞥了夏侯淵一眼，雲淡風輕向花海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