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心傷無力改前塵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33      字數:2871
  冷風灌進破廟裏,半截的掛幡肆意飛舞,楚子鈺抿唇將銅佛活動的眼睛變回原狀,瞥了眼已經關上的密道入口,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微微蹙起眉,大步流星走出了破廟,往林子的深處走去。

  他的心已被擾亂,縱使他不想再去想北山嶽說的那些話,但有些畫麵卻不受控製地一幕幕湧上腦海,浮現在眼前,就像濃重的夜霧一般,任憑你如何揮手驅趕,都無濟於事。

  已經是非常模糊的記憶了,模糊到,他隻記得其中幾個瞬間,記不清來龍去脈與具體的細節。他隻依稀記得,有一回,母親做好了一桌飯菜等了父親一夜,直到飯菜都涼透了,父親也未理會,母親就坐在桌前紅了眼眶啪嗒啪嗒掉眼淚,他想伸手去擦,卻碰不到母親的臉龐。

  楚子鈺忽然刹住腳步,臉色變得有些蒼白,手指狠力扣住粗糙的樹皮,指節微微泛白。他心疼母親,很心疼。

  他又想起,曾偶然看見父親坐在窗前盯著手裏的一根玉簪發呆,那神情,他從未見過,他以前不懂,現在忽然明白,那是隻有想起心愛之人時,才會有的神情。

  難道外公所說的,都是真的……

  可是既然父親不愛母親,又為何要娶她,為何要有他呢!

  難道真是為了所謂的權勢地位?

  不,他不相信!父親不是這樣的人。

  楚子鈺抬手狠狠抹了下眼睛,開始沒命地飛奔,他想用奔跑來讓自己冷靜下來,不要陷入辛酸痛苦的回憶中,不要陷入無盡的猜疑心寒中。

  也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此時是何時辰了,直到他沒有力氣繼續跑下去,才氣喘籲籲地回到了罡氣盟。

  卻沒想到,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的心湖,立刻就被打破了。

  “鈺兒,你去哪兒了?怎麽這個時辰,剛從外麵回來。”

  楚子鈺僵硬地抬頭看向麵前負手而立的楚立,一時語塞,愣了半晌,結結巴巴道,“去後山林子裏練劍去了,但是害怕她撐不過今夜,我……靜不下心,便想法子發泄了,才回來。”他的目光不敢停留在楚立的臉上,他莫名心虛,心亂。

  楚立並未起疑,沉默著點了點頭,聲音柔和了些,“罡字決練得如何了?使給我看看,若火候到了,我傳你新的功夫。”

  楚子鈺有些訝然地看向楚立,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怎麽?不想學新的?”楚立淡然道。

  “想。”楚子鈺扯出不知是高興還是難過的笑容,愣頭愣腦地連連點頭。

  “走吧,去老地方。”楚立隻道是楚子鈺心裏還記掛著薛靖七所以才有些不自然,並未多想。

  在練功室裏,楚子鈺平心靜氣,心無旁騖,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手中的長劍上,每一劍的姿勢都做到位,簡單的動作連在一起,卻發生了精妙的變化,招招陽剛威勢逼人,卻又矯健輕靈,動若脫兔,一套罡字決演練完,燭火都未波動,隻是靜靜的燃燒著。

  楚立眯起眼睛,眼中終有了笑意,滿意地點點頭。

  楚子鈺收劍,楚立伸出手指碰斷了一排被齊齊削斷的蠟燭,笑道,“你天賦甚佳,悟性也不淺,若早些年能這般勤奮,今日造詣不會在易劍臣、薛靖七之下。”

  他很少看見父親對他露出笑容,更別提如此高的讚許,楚子鈺神情動容,急忙行禮,卻緘默不言,不知該作何回答。

  “今日我再傳你一套劍法,名為‘滄海一粟’,你看好了,我隻演示一遍。”楚立自旁邊的劍架上隨意取下一柄劍,說罷,便斂去了悲喜,後撤一步,神情淡然,擺出起勢。

  楚子鈺還未來得及點頭,隻感覺有一股無形的氣撲麵而來,不由得微微皺了下眉,眼睛卻眨都不敢眨,生怕錯漏了任何一個細節。楚立明明未動,室內卻似門戶大開般起了風,燭火皆紛紛倒向一側,明明滅滅。

  此刻已是下半夜,夜最深最沉的時候,風很大,亦很冷冽,人們都縮在被窩裏睡得正香,天地間一片靜寂,隻有稀稀的蟲鳴聲交織在一起。有一人卻戴著黑色兜帽疾行山林間,一道抄小路,踩著碎石雜草走過一條曲折的石徑,來到一個狹窄的山洞前,交出去一塊令牌,守衛的人將令牌送還,放他進去。

  進山後,唐誠摘下兜帽,鬆了一口氣,急忙打聽著路去找墨門劍契的首領。

  “怎麽樣,有結果嗎?”首領依舊沒有露出真容,似乎是不想讓別人看見他的臉,認出他的身份來,總是低著頭,讓寬大的笠簷將其神貌掩在陰影中。

  唐誠也沒有在意,從懷裏掏出一張紙打開來,雙手遞給首領,沉聲道,“我們從井水與血樣裏驗出了這些成分,但是這些東西簡單混合在一起還不足以成為烈性毒藥,製毒的工序不同,效用也是不同的,要徹底搞清楚血毒,需要時間。”

  首領接過紙來看了眼,便遞給了一旁的百裏弈。唐誠有些發愣,上次來雁蕩山還未見過這個老人,難道也是墨門劍契中人。

  “桑柴火、白花蛇、車螯、爪甲細末、附子、曼陀羅、羊躑躅、觀音蓮、青娘子……”百裏弈緩緩讀了一遍紙上的內容,略一沉吟,皺起眉來,“這種配方我也是頭一回見。這位小兄弟說得不錯,製毒工序不同,效用確實千差萬別,若要一一試驗,需要時間。”

  “需要多久?”首領問。

  “恐怕至少也得半個月……”唐誠撓撓頭,歎道。

  “這麽久……?!”首領的語氣變得不再穩重自持,似乎在擔憂著什麽。

  “三日,給我三日,我會根據目前掌握的東西,研究出緩解之法,雖不能徹底解掉血毒,但我可以讓那些中毒的百姓減少狂暴的頻率,至少少受點罪……”百裏弈沉聲道。

  “三日就能想出緩解毒發的方法?!前輩是……”唐誠從未見過有人在醫理毒理方麵能勝過唐門這麽多,唐門尚需十幾日而這個老人竟然敢說隻需三日。

  “哦,忘了介紹。唐兄弟,這位前輩是隱居百草穀多年的神醫百裏弈,百裏前輩。”首領緩了緩神色,急忙接過話來,引薦二人認識。

  唐誠先是一驚,而後急忙拱手鞠躬行禮,百裏弈亦回禮。

  “下毒的那個家夥,針對的就是老夫。雁蕩鎮無辜的百姓因我而受累,一日不助他們解毒脫離苦海,老夫便一日不能安心入眠。”百裏弈垂著眉眼,語氣強硬。

  “唐兄弟,三日後你可否再來一趟,唐門比我更懂毒理,我需要你們的幫助。”百裏弈話鋒一轉,目光灼灼地看向對麵一頭霧水的唐誠。

  “自然是沒問題,唐門不擅醫理,要想解血毒也不是易事,若有百裏前輩相助,那自然是再好不過,前輩有何吩咐盡管說,我們會全力以赴!”唐誠再次作揖,恭敬誠懇。

  “真是辛苦你們了,若沒有百裏前輩與唐門相助,我們可真是……沒招了。”首領苦笑道,對唐誠與百裏弈行禮致謝。

  “不敢不敢。”唐誠急忙回禮。

  “我們也不必客氣來客氣去了,此事是我們該做的。”百裏弈隻是微微頷首。

  “那趁天還沒亮,我便先回去了。”唐誠道。

  “好,你沿路小心,不要被天羅堂的人發覺。”首領點頭。

  唐誠拜別兩位,便戴上了黑色兜帽匆匆離去。

  “桑柴火炙白花蛇……”百裏弈捏著那張紙沉吟著也離去。

  天光乍破,楚子鈺獨坐階前,凝視著鐵刃上泛起的冷光,反複思索著父親說過的話。“一個人劍術再卓絕,內功再深厚,在這偌大的天地間,也不過是大海裏的一粒穀子,渺小至極。有人修自身氣海之氣,有人煉神兵利器之氣,而我今夜教給你的,是借天地山河之氣,為我所用。一個人,一柄利器,再鋒銳,也敵不過天地造化。若能將自己看作滄海中一粒穀子,天人合一,化用天地之氣,那再強的內功、再鋒銳的兵器,都敵不過。這就是滄海一粟劍的內核,是我曾經的師父,教給我的。奈何我年逾不惑,至今也未完全參悟,但有所小成,也算是受益無窮。為父此番傳給你,希望你能有朝一日,悟成這一劍,青出於藍。”

  楚子鈺忽然苦笑出聲,他也許錯怪父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