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第三夜三處牽掛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33      字數:2821
  月下,樹旁,有簫聲漫漫而起,孤寒高遠,隱隱有些悲意。

  易劍臣倚坐樹下,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簫孔上按動,目光卻失了焦距,定定地看向遠方空處,不知在想些什麽。

  不遠處有一柴堆,火焰正跳躍,上麵還架著一隻烤成金黃色的烤雞,正有些滴油,香氣四溢,火光燦爛。

  卓辰正坐在一旁悠然自得轉著烤雞,司徒念在火堆旁烤火,順便觀賞著這即將下肚的絕世美味,眼睛都看直了。

  “為什麽我明明穿得不少,還坐在火堆旁烤火,卻還是覺得冷呢,總覺得有股寒意,要將這火焰都給凍住了。”司徒念搓著手哈著氣,一臉不敢置信的神情,瞅著旁邊的卓辰。

  “因為某人的簫聲,實在太過清澀孤寒,讓整個林子的溫度都降了下來,連這隻可憐的烤雞,都凍得不敢香了。”卓辰挑了下眉,看了眼樹下的易劍臣,幽幽歎道。

  “易大哥一定是在擔心靖七,今夜是第三夜了,是最關鍵的一夜了……但我相信靖七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好起來的……”司徒念也轉過去看了易劍臣一眼,難過道。

  “嗯。”卓辰久久地轉著手中的烤雞,忽然輕聲笑道,“可惜他沒有這麽好的心態,他已經失去過太多東西了,他已經怕了,他不想再經曆一次失去了。”

  司徒念聞言有些發怔,盯著燒得劈啪作響的木柴,良久,點點頭。

  “其實所謂悲愁,無非是過去之人不可追,現在之心不可安,將來之事不可知……很不幸,他全都占了。讓他自己獨處一會兒吧,我們烤好後,給他送過去。”卓辰笑道。

  司徒念緩緩點頭,但是又忽然抬起眼來看卓辰,“那你呢。”

  “我?”卓辰有些發愣。

  “我覺得,過去之人不可追,現在之心不可安,將來之事不可知,我們每個人都是如此,都藏著自己無法言說的心事。你也悲愁嗎?”司徒念拾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畫了畫,又丟進了火堆,裝作漫不經心道。

  卓辰抿起嘴角一笑,緊接著打了個哈欠,漫不經心回複道,“人生苦短,數十年彈指間煙消雲散,有悲愁的工夫,何不及時行樂……”說著,他拿下烤雞,伸手撕下一小塊皮肉塞進口中,燙得急忙捏住耳朵,笑道,“比如,吃掉這隻特香的烤雞。”

  “你這人……”司徒念又好笑又好氣地瞪著卓辰,說不出話來。

  她總是覺得看不透麵前這個人,時而聽他冷不丁蹦出幾句至理名言,仿佛他經曆過很多不幸,早已看透了世間,但他又是那麽的無所畏懼與漫不經心,似乎又很快樂。很多人心裏在想什麽,能從神情和話語間讀出,但卓辰,她讀不出。

  夜裏的百草穀更加安靜,隻有風吹竹葉沙沙的聲音,和那浩浩湯湯、橫無際涯的大湖,隱隱發出的來自幽深湖底的寂靜之聲。

  屋子一角香爐裏的線香已經熄滅。

  薛遠、楚中天、阿卓三人安靜地守在薛靖七床邊,言子清在燈下認真地翻看著醫書,小九坐在牆邊抱著還未揀好的草藥在打盹兒。

  “小九。”言子清淡淡的兩個字忽的打破了一室沉默。

  小藥童驚醒過來,委屈地繼續揀著簸箕裏的草藥,不敢去看言子清的目光。

  他對這師姐可真是又敬又愛又怕,每次她冷不丁叫他名字,都是他偷懶被發現,或者做錯了事。他很少,或者說從未,見過她開懷大笑,她總是與所有人都保持一定的距離,也從不失態。

  “這麽晚了,你先去睡吧,看你這一天不停地打瞌睡,著實累了。”言子清的目光並未離開書頁,語氣中也並無責備之意。

  “言師姐都沒有睡,小九也不睡。”小藥童堅決地搖搖頭。

  言子清向來注重養生,作息規律,從不貪夜晚睡,也從不貪睡晚起。但今日卻壞了規矩,更深夜半還不眠,定是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也許今夜對床榻上那個昏迷不醒的人來說至關重要,那他又怎麽好意思獨自先去睡覺呢。

  言子清抬起頭來,看向牆邊還在掙紮的小九,後者撞上她的目光,立馬爬起身來,衝眾人行了個禮,一路小跑離開了眾人的視線。

  “小九這孩子真乖。”目睹這一切的楚中天,哭笑不得輕聲道。

  “還好。”言子清答道。

  楚中天轉回頭繼續注視著安靜昏睡著的薛靖七,心裏五味雜陳,又輕輕歎了一聲。

  “她叫什麽名字。”言子清忽然問道。

  薛遠三人皆是一愣,楚中天答道,“薛靖七。”

  “哪幾個字。”言子清繼續問道。

  楚中天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隻好老實作答,“薛就是……最常見那個薛,靖是立青靖,七是北鬥七星的七。”

  言子清輕輕“嗯”了一聲,在楓木案上白日裏的那本名冊上,提筆寫上“薛靖七”三個字,還注上年月日及傷情。

  楚中天隱隱約約看見言子清所寫,才想起白日剛進屋時,也見她在低頭寫些什麽,原來是每個求醫者的名字與時間傷情等。

  言子清擱筆合上名冊後,站起身來走到床邊,俯身去把薛靖七的脈。三人皆緊張地望著她,生怕她蹙眉頭或者變臉色。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言子清忽然問道。

  “子時三刻。”薛遠道。

  “她怎麽樣……”楚中天從言子清的神情上看不出任何波瀾,也不知道薛靖七的情況究竟怎麽樣了,於是又不禁心急起來。

  言子清還未答話,薛靖七忽然皺了皺眉,微微動了一下,有一抹殷紅自鼻中緩緩流了出來。

  薛靖七竟忽然流鼻血了。

  “小七……”

  “靖丫頭……”

  “阿靖……”

  三人陡然大驚,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沒事,流鼻血是將體內的邪火給排出來了,不必擔心。”言子清沉聲道。

  “所以她,她是撐過來了嗎……”阿卓緊張得仿佛心都要跳出來。

  “嗯,到此刻還未毒發,應當是不會有性命之憂了。”言子清收回手,注視著三人語重心長答道。

  三人幾乎是同時紅了眼眶,一個個神情複雜,又想哭又想笑,都沒有說話,但他們的心境卻是一樣的。

  言子清眼中有了一絲笑意。

  此時此刻,揚州罡氣盟的後山,一座荒廢多年的破廟,一人跪在殘破滿是灰塵的蒲團上,雙手合十,虔誠地抬頭望著那落塵的佛像。

  “佛祖慈悲,弟子楚子鈺,從來沒有求過您什麽。我求您,保佑靖七能夠活下來,不要讓她死……現如今在這世上,除了她,根本沒有誰會正眼看我,會尊重我,甚至救我……雖然她不愛我,但是……但是我還是希望她能夠安然無恙,哪怕我就遠遠望著她,隻要她能活下來……”

  楚子鈺紅了眼眶,說不下去。

  他不想跑到城裏人煙多的寺廟,他不想被人知道他來求佛,因此才在這個時辰跑到了這麽一處根本不會有人來的破廟裏,訴說著心事。

  但他還是說不下去了。哪怕是說給自己聽。

  他覺得自己可憐,可悲,可恨。

  一無所有。

  此刻,他滿心想著的都是希望靖七能夠活下來。

  但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若靖七真的活下來了,回來了,他又該如何麵對她。

  真的會像方才他對佛祖所說,從此隻是遠遠地望著她麽。

  ……

  楚子鈺的目光忽然決絕了起來,他默默地站起來,擦掉差點奪眶而出的眼淚,又拍了拍衣袍下擺上沾染的破蒲團的灰塵,昂然望著那已經破敗地快要看不出威嚴的銅佛。

  他不會。

  一切都還未到結局,他怎麽能在剛開始的時候,就認輸了。

  他緊緊盯著佛像的眼睛,好像在跟什麽較著勁兒。

  可能他自己也不清楚。

  盯得時間長了,他忽然覺得佛像有些莫名的詭異,那雙眼睛,明明不是真的,卻像在盯著他,盯得他脊背發涼。

  “連你也瞧不起我是吧!”楚子鈺抄起破舊的蒲團擲向了佛像的臉。

  破蒲團掉落在佛像盤著的腿上,楚子鈺沒好氣地瞪向佛像的眼睛,卻發現那雙眼睛竟然變作了兩個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