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盡人事而聽天命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33      字數:3379
  言子清掀開門前的簾子時,低頭一看,台階上並肩坐著三人,薛遠正灌下一口酒,目光定定地看向遠方那片看不見邊際的湖,不知在想些什麽;楚中天單手拄著膝蓋撐著垂落的腦袋似乎已經睡過去;小九更不必說,閉著眼睛不知夢見了什麽,連口水都流了出來。

  她有些無奈地搖搖頭,這兩個時辰她都沒閑著,他們幾個倒是睡得很香。

  薛遠察覺到言子清的動作,回過頭來。

  言子清微微頷首。

  薛遠心下了然,右手仍捏著酒壺,右胳膊肘卻向旁邊狠狠一撞,正打著瞌睡的楚中天猝不及防被撞得向右倒去,驚醒的一瞬間,壓倒了小九,後者尖叫一聲,看到言子清的眼神後,急忙抬手用手背抹去了嘴邊的口水漬。

  楚中天豎起眉毛看向始作俑者,卻見始作俑者一臉嚴肅認真地看向自己身後,才忽然反應過來,猛地轉過身來看向門邊簾下的言子清,神情也變得緊張起來。

  “盡人事,聽天命。我已施針泄掉她心脈髒腑的毒氣,並勉強護住了其體內的正氣,能不能撐過今夜,就看她自己了。”言子清道。

  “若,若撐過了……那你便救得了她嗎!”楚中天情緒激動起來。

  “不好說,起碼要治個十天半個月的,再看看情況,我才好下結論。”

  “不管怎麽說,真的謝謝你……”楚中天釋然一笑。

  “對了,言姑娘先前所說百草穀的規矩是……要遵守什麽承諾?”楚中天話鋒一轉。

  “等她撐過了今夜,再談這些吧。”言子清輕歎,說罷轉身便要回屋去。

  楚中天愣住,心弦再次繃緊起來,臉上的笑容也有些凝住。

  言子清腳步一頓,背對著楚中天,微微側首,語氣終於有了一絲輕鬆,似乎是在安慰他,“承諾是她需要履行的,不是你,具體是什麽我還沒想好,……來日可期。”說罷,便放下了簾子,進了屋子。

  楚中天怔住,而後忽然明白過來,眼笑眉舒。

  “看樣子,靖丫頭是救回來了。”薛遠笑道。

  “上天保佑,上天保佑……”楚中天雙手合十抵在眉間念念有詞。

  薛遠笑覷一眼,又灌了一口酒,在嘴裏咂了咂,“哎,剩的不多了,明日要出穀找找有沒有賣酒的地方。”

  楚中天忽然睜開眼睛瞪住薛遠,“老爹你怎麽一點都不擔心小七,還有閑情雅致去找酒喝!”

  “當年不是你自己說,老天爺是站在靖丫頭那邊的嗎?”薛遠挑了下眉道。

  “……”楚中天噎住,想起多年前瀑布練劍薛靖七玩失蹤讓他一番好找的那件糗事,嘴角抽了一下。

  薛遠無聲笑了笑,他看得出來,言子清是很冷靜很謹慎的人,她若沒有半點把握,方才是不會有那帶著些許輕鬆語氣的一番話的。隻要靖丫頭熬過了最關鍵最致命的這一關,靠著那枚玉墜的效力,她會活下來的,一定會。

  陽光有些刺眼,眼皮暖暖的,頭卻有些昏重。容塵迷迷糊糊醒來時,發覺自己躺在柔軟的床榻上,而不是冷硬的木貨箱間,頓時睡意全無,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坐起身來。

  他看見了躺在旁邊的呼呼大睡的夏侯淵。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他們為什麽會在這個地方,這裏又是哪兒。

  容塵蹙起眉用手用力按了按太陽穴,頭還是難受得緊,自從那夜到達落日城後,凶險的事一件接著一件,根本無喘息之機,眾人兩天三夜未眠,負傷力竭,心力交瘁,肉體凡胎怎麽可能支撐得下去,也難怪他和夏侯藏身貨車中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並且睡得很死,連何時被人抬走都沒有知覺。

  他環顧室內,看布置似乎是尋常的客棧客房。他又摸了摸身上,也沒有少什麽,就連唐川穀借給他的那柄長劍,也在不遠處的木桌上擱著。

  他去拍夏侯淵的臉頰,“夏侯,你醒醒!夏侯淵!”

  夏侯淵先是不耐煩地伸手去擋,後來氣急敗壞撐開眼皮,看見了容塵凝重的神情,還有自己所在的陌生地方,才恍然醒了過來,坐起身來,一臉驚悚道,“這是哪兒!發生了什麽!我們怎麽會在這裏!那個瘋婆娘還有棺材臉呢!”

  “……”容塵幽幽歎了口氣,聳了聳肩,轉身下床。

  “難道我們被罡氣盟來支援的人給救下了!”夏侯淵臉上浮起一絲喜色。

  “不知道。”容塵慢條斯理道。

  “哎——幾夜未眠真的太難受了,這覺我都沒睡夠呢,你幹嘛把我叫起來。”夏侯淵努力地伸了個懶腰,然後又躺倒在柔軟的床榻上,抱著旁邊的枕頭閉上了眼睛。

  “夏侯少爺,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心大了?!”容塵驚得一挑眉峰,罵道。

  “情況不明,你就敢繼續睡?!”容塵無奈地扶額。

  “我真他娘受夠了!本少爺什麽都不想管了!這幾天丟了斷水劍不說,我的腿也傷成這樣,屁滾尿流一路奔逃,沒覺睡,沒飯吃,沒水喝,還要時刻提防那幾個變態殺手,我活這麽多年就從來沒這麽狼狽過!受夠了!就算下一秒瘋婆娘和棺材臉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想管了!死了就死了吧!睡了!”夏侯淵忽然劈裏啪啦一頓臭罵,似乎是把壓抑了這麽久的怒火與憋屈全數宣泄了出來,而後便不管不顧抱著枕頭繼續睡,賭氣一般。

  “……”容塵猝不及防,愣在原地。

  他眯起眼睛,長長歎了一口氣。夏侯淵這名門世家大少爺真的是從小養尊處優慣壞了,以為自己跟隨父親斬殺了一些魔教妖人就算是橫行過江湖的大俠,一遇到落日城這種危險的情況,就開始忍受不住甚至破罐破摔起來……作為他的好哥們兒,他真的不禁有些擔心,夏侯淵能在這腥風血雨的亂世江湖裏活多久,若沒有夏侯家的蔭蔽,他一個人究竟能走多遠。

  雖然他自己也是出身名門世家,但父親去得早,母親又不是江湖中人,隻是苦心經營江南偌大的家業,若不是他將父親的武學給繼承下來,恐怕容家就要退出江湖了吧。他太早就習慣了一個人,習慣了不依仗任何人,習慣了人情世故,冷靜戒備優雅有分寸地應對一切人和事。

  容塵笑著搖搖頭。

  他雖然和夏侯淵從小玩到大,也都是名門後裔,但本質上卻不是一路人。

  門外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容塵心神一凜,手摸向了桌上放置的那柄長劍,目不轉睛地盯著門外。

  那人卻沒有絲毫遲疑,輕車熟路推門而入,似乎不是蓄謀殺人之類的。

  容塵鬆了一口氣,卻在看到來人的樣貌時,不由得一愣。

  是個明豔嬌俏的陌生少女,一身水紅色長裙,煞是靈動好看,她朝容塵俏皮一笑,將手中端著的木盤往桌上一放,轉身關上了門。

  容塵低頭一看,是一葷一素,土豆紅燒肉和清炒菜角,還有一壺燒刀子。

  “姑娘你……”容塵怔怔地看著站在自己麵前一直狡黠地笑著的陌生少女,一肚子的疑惑卻又不知該從何問起。

  “什麽味道!肉的味道!還有酒!”昏睡著的夏侯淵用力地嗅著空氣中飄來的一縷香味,忽的肚子叫了起來,食指大動,翻身坐起,看過去。

  “你們兩位是罡氣盟的豪傑吧,為何會在我家商鋪夥計的貨車裏睡覺,難不成是遇到了什麽棘手的事,才如此落魄。”少女笑起來時有兩個淺淺的酒窩。

  “呃……確實是遇到了些棘手的事情……嗬嗬……”夏侯淵一瘸一拐地趕到桌前坐下,抄起筷子,朝少女尷尬地笑道。

  “姑娘怎麽知道,我們是罡氣盟的豪傑。”容塵伸手攔住夏侯淵夾菜的筷子,溫文爾雅朝少女一笑,禮貌地問道。

  “因為看到了你們的腰牌呀。”少女並不介意容塵的戒備,依舊笑嘻嘻的。

  “姑娘為何要搜我們的腰牌,按理,遇到陌生人混在自家的貨車裏,不應該直接丟出去嗎。”容塵笑起來。

  夏侯淵瞪了容塵一眼,這家夥都在胡言亂語什麽呀,這麽好看的姑娘救了他們,他怎麽非但不感激,還一個勁兒地問些奇怪的問題。

  “搜你們的腰牌,是想看看你們是什麽身份的人。若是遇到落魄的俠客義士,那定是要出手相救的呀,這有什麽不對的嗎……”少女撅起嘴來有些委屈,小聲嘀咕道,“那些話本裏的故事果然都信不得,救個人還要被懷疑,真讓人心涼。”

  “哎姑娘他不是這個意思,我們沒有懷疑你,你別難過啊!”夏侯淵用力地用胳膊肘捅了捅容塵的腰眼,擠眉弄眼。

  聽到少女後半句,還扯到了什麽話本的故事,容塵心中放下戒備,臉色也回暖了些,滿是歉意地衝少女笑道,“是在下冒犯了,還望姑娘大人大量,不要介懷,江湖人心險惡,可比不得話本的故事,我們也是被騙怕了,才不得不凡事多個心眼,多一分戒備謹慎。”

  少女聞言臉色稍霽,好不容易調整好自己的神情,才小聲道,“那好吧,本姑娘就原諒你們了。好酒好菜可別涼了,快點吃吧。”

  容塵笑笑,也在桌邊坐了下來,而夏侯淵早就忍無可忍,此刻已夾了一塊肥嫩多汁的紅燒肉塞進了口中,大快朵頤,幸福地快要流下淚水。

  “還未請教姑娘芳名,還有,這裏是何處。”容塵倒不急吃喝,慢條斯理對少女一拱手,柔聲問道。

  “我還不知道你們的名字呢,你們先……報上名來!”少女坐下來,挺直身子,傲嬌道。

  “在下容塵。”

  “我叫夏侯淵!”

  少女掩嘴一笑,笑聲如銀鈴般,爽快地學容塵一拱手,朝兩人道,“在下小嵐,這裏是陌上城,陌上花開,陌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