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雁蕩山裏，林成羽已經近乎昏死過去，躺在床上。百裏弈麻利地解開了林成羽的衣服，脫掉其左臂的衣袖，鋪開卷起的針囊，九種形製不同的針井然有序，密密麻麻有幾十根。打開藥箱，抽出一把鋒利的小刀，眼睛都不眨，迅速將其左臂中毒針之處的腐肉剜掉，黑血順著手臂流下，昏迷中的林成羽也痛得滿頭是汗，身子微顫。

  “首領，成羽首領他……！”墨門劍契劍術部的子弟們見到林成羽受了重傷，紛紛擠了過來想衝進屋子看他，卻被首領給攔在了門口，給百裏弈留個清靜。

  “有百裏前輩在，成羽不會有事的。”首領沉聲安撫了心急如焚的子弟們，又頓了頓，低聲道，“陳征，天亮後，你帶些好手，把鎮子裏沒能回來的弟兄們……給帶回來吧。”

  眾子弟聞言忽然沉默，個個麵露悲痛之色，不再言語。一個稍微年長些的漢子對首領一拱手，道，“是。”

  “呃啊——”林成羽忽然叫出聲來。

  首領與眾子弟聞聲看過去，隻見百裏弈正從容不迫地將幾根一寸六分長的圓針慢慢撚動搖大針孔，接連從林成羽身上拔了出來，針孔處有黑色粘稠之物緩緩向外溢出，而林成羽卻是痛醒了過來，冷汗淋漓，艱難地喘息著，但之前臉上的那團黑氣卻消去大半，臉色雖然依舊蒼白，但總算是緩和了許多。

  “百裏前輩，他如何了……？”首領有些緊張地問道。

  “你們這裏可備有常用的藥材？我需要給他配藥。”百裏弈回頭看向首領。

  “有。”首領點頭道。

  “多謝……前輩搭救之……”林成羽虛弱地想要坐起身來對百裏弈道謝。

  百裏弈伸手將其按了回去，淡淡道，“別亂動。你體內的毒還沒有拔幹淨，接下來六天，我都會給你施針，將毒氣盡數拔除。我配好藥後，你要每日服用，一日三次，不可中斷，差不多半個月，就可恢複如初了。”

  “這麽複雜……我以為吃幾粒解毒丸就會沒事的……”林成羽牽動嘴角不好意思地笑笑。

  “那小子的毒，確實狠辣，不要小瞧了你中的毒，若再耽誤一會兒，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百裏弈站起身來，要隨首領去找藥材。

  “這段時間，你就乖乖躺著，好好休息，不要亂動，不然餘下的毒素隨著血液加速循環流竄全身，可就麻煩了。”百裏弈的餘光注意到林成羽似乎想坐起身來，又扭頭嚴肅地看向他，補充道。

  “呃……好、好的……”林成羽有些汗顏，急忙乖乖躺了回去。

  百裏弈隨首領離開屋子後，門外噤若寒蟬的子弟們立刻擠進了屋，圍在林成羽的床前，七嘴八舌地關心他。

  “你小子可嚇死我了，這麽多年出去執行任務可從未見你傷成這樣回來。”

  “成羽首領，你一定要聽大夫的話，好好躺著，好好休息，吃飯的問題包在我們身上！”

  “真的是太驚險了，這次的敵人竟然還會用毒……”

  “你現在覺得怎麽樣啊，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啊！”

  林成羽不好意思地笑笑，一時也說不出話來。

  “行了行了，他需要靜養，我們就別在人家頭頂上嗡嗡嗡的了，趕快該去做什麽做什麽去吧！”一個年紀大些的弟子擺了擺手把大家給推了出去。

  林成羽抬頭望著上空，輕輕歎息一聲。

  “按照藥方去取，不可馬虎。”首領將百裏弈寫好的藥方遞給一名弟子，後者不敢耽誤，立刻小跑去取藥。

  “前輩醫術了得，在下還有一個不情之請。”首領鄭重地對百裏弈一拱手，微微俯身，行禮請求道。

  百裏弈急忙拱手回禮，“嚴重了。”

  “前輩可知這雁蕩鎮的百姓都中了一種叫血毒的毒？”

  百裏弈點頭，歎道，“老夫來這裏，正是為了此事。”

  “那前輩可有解毒之策？！”

  “我沒有找到中毒的百姓，光憑描述症狀，無法斷言啊。”百裏弈搖搖頭。

  “這好辦，我們當初救了不少中毒百姓，安置在這裏，我現在就帶您去看。”首領有些激動。

  “如此甚好！”百裏弈眼睛裏有了光，一口答應。

  百裏弈見到那些被鎖著的失魂落魄的百姓時，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他見到有幾個正毒發狂躁咆哮的人，像野獸一樣發出低低的嘶吼聲，眼底烏青，眼睛卻血紅，身上到處是被自己抓傷咬傷的血痕，若不是每個人都被隔一定的距離分開鎖住，看樣子要相互攻擊撕咬，咬斷對方的喉嚨。

  他走到一個安靜地坐在地上沒有什麽反應的女子麵前，伸手探脈，不由得蹙起花白的眉毛，脈象微弱又紊亂，陰陽互斥，失去平衡。他觀察她的臉色與神情，垂下眉眼，頓了頓，鬆開手，站起身來。

  “怎麽？”首領問道。

  “中毒太久了，且毒性駁雜詭異，能使人陰陽互斥，我是頭一回見。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想辦法醫好他們，再不濟，也阻止他們毒發狂暴。”百裏弈認真道。

  “昨夜唐門的人來過，取了鎮裏的井水與這裏百姓的毒血走了，帶回去研究其中的毒素。我想他們有結論後很快就會回來，希望能對前輩有所助益。”

  百裏弈緩緩點頭。

  下半夜，尤其日出前的那段時間，最冷。

  張琮打了個噴嚏，抱著雙臂來回搓著走來走去，他看向一臉淡定的江少右，皺了皺眉，試探著問道，“江先生，要不，我把您背回去吧，站在這兒挨凍，何必呢。”

  “不必，我樂意在這兒站著。”江少右笑道。

  張琮尷尬地笑笑，繼續來來回回踱步。他心裏卻在想，這江少右該不會是覺得自己被點了穴被人背回去，被人看到很丟人，所以才死要麵子站在這兒受凍吧。

  “你若冷，就先回去吧。我覺得這個溫度，還可以。”江少右道。

  “不行，我若回去了，江先生遇到危險怎麽辦。”張琮義正辭嚴道。

  江少右笑了笑，“希望你說的是肺腑之言，那便留下吧。”

  張琮點了點頭，盡量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自然從容發自肺腑。

  “江先生，那小子中的毒，真的無藥可解嗎？若那老頭兒解了怎麽辦。”張琮決定找個話題，緩解尷尬。

  “方才那毒其實算不上什麽，若那百裏弈解不了，他也枉稱神醫了。”江少右挑了下眉，幽幽道。

  “可是江先生分明說沒有解藥的……”張琮有些吃驚。

  “那可是我剛研製出的新毒，自然沒有現成的解藥呀，但這不意味著，其他人就配不出解藥來。”江少右歎道。

  張琮有些發怔，他永遠都摸不透江少右的邏輯。

  “不用擔心，血毒和這次的不一樣，很難化解治愈的。”江少右見到張琮的神情，忽然笑道。

  張琮賠笑。

  “其實我最得意的作品是七步散。試毒的人也很有意思，竟然能撐那麽久……細細算來，若昨天早上沒讓他立刻毒發身亡，那明天也差不多了，我還真不信，有人能解得了。”江少右眯起了眼睛，似乎是自言自語。

  張琮心神一凜，問道，“七步散之意，是中毒之後走七步就會倒下嗎。”

  江少右微微頷首，笑道，“對。但是那個人走了七步後卻安然無恙，甚至走了幾百步幾千步，才倒下。你說，是不是很有趣。”

  “他一定是用內功強行壓製住毒性了。”張琮道。

  “唉……”江少右輕歎一聲，“那也說不過去，他倒下後，無法運功，毒素會迅速竄入心脈，讓人立刻殞命，怎麽可能，還能撐好幾日呢。”

  “也許那人命不該絕。”張琮苦笑。

  “瞧，快日出了，那邊的雲，多好看。”江少右笑嘻嘻道。

  張琮愣住，側首望去，隻見天邊的雲霞紅得像是醉酒之人的臉龐，而一絲金線正將雲邊繡上，天地間光芒漸起。

  是挺好看的。

  有時候，他真佩服江少右這種人的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