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誠回到唐家蘇南駐地時，已是更深夜半，整個宅子靜悄悄的，連門前的守衛都有些打盹兒，但唐正的屋子還亮著燈，仿佛是在等他回來似的。

  唐誠風塵仆仆敲了門，進屋後，卻驚訝地發現本應身在罡氣盟的唐川柏竟然也在這裏。

  “大哥，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唐誠關上門，眉間的倦意被驚喜驅散，神采奕奕笑道。

  “才回來不久，盟裏有些資料不齊全，還是回來研究比較方便。我才知道你竟去雁蕩鎮調查血毒一事，那麽危險的地方，我生怕你回不來。阿誠，看到你平安回來，大哥我也就放心了。”唐川柏鬆了口氣，笑答。

  坐在桌前的唐正也朝二人點了點頭，見到安然無恙歸來的義子，他也算是鬆了口氣。

  “義父，我帶回了雁蕩鎮的井水還有中毒百姓的血樣，您和大哥看看能不能從中提煉，找出這究竟是什麽毒。”唐誠忙解開包袱，拿出兩個包得嚴嚴實實的竹筒罐子，遞給唐正和唐川柏。

  父子二人一人接過一個，打開來看，眉間有了喜色，有了這兩樣東西，總算不用悶著頭瞎研究了。

  “做的不錯，果然沒有看錯你。”唐正讚許道。

  唐誠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

  “你小子可真厲害，那麽凶險的地方，都能取來這兩樣東西。你是見到了中毒的百姓了麽，他們現在怎麽樣了。”唐川柏將這兩筒水與血拿到一個青瓷方壇旁，青瓷方壇中間縱橫各三道擋板，將其分成十六個格子。他將井水的水樣在其中八格依次倒了少許進去，又打開一些貼著標簽的瓶瓶罐罐，各自倒進八格中少許。

  “確實凶險，若不是墨門劍契仗義相救，可能我真的要栽在那裏了。我在鎮子裏遇到的中毒百姓，都已經失去神智，被人操控，成為殺人傀儡，就算刺傷他們，也止不住他們的攻勢，除非……除非將其斬首……”唐誠頓了頓，緩了緩神色，繼續道，“還好有些百姓被墨門劍契救下，藏身在雁蕩山中，但他們也時常毒發，撕咬攻擊他人，墨門劍契的人隻能把他們分開鎖住，以防他們互相攻擊殺死對方……哦對了，義父，墨門劍契的首領有話讓我帶給您，還給了我這個信物。”唐誠從懷裏摸出來那枚令牌，遞給了唐正。

  “墨門劍契……一切竟真如楚盟主所料，半分不差……”唐正聽完唐誠所言，喃喃道，“帶話給我？什麽話。”

  “說是在我們沒有找到解毒之法之前，罡氣盟不要輕舉妄動前往雁蕩鎮與天羅堂對峙，不然去一個搭進去一個，去十個搭進去十個，天羅堂幕後製毒之人實在了得，白雲宗的人也都中了毒，他不希望我們的人也中毒被天羅堂操控。我們唐家精通毒理，從水樣和血樣中找出血毒的配方應該不是難事，我們需要什麽，他們會配合我們，我們配製出來的解毒藥方，也可給雁蕩山裏的中毒百姓先服用，觀察效果。”唐誠道。

  唐正微微頷首，尋思道，“說的在理。阿誠，你可看見那首領是何種模樣？聽了方才你轉述的話，似乎他對江湖勢力了解不少，他身份應該沒有那麽簡單。”

  “沒，他戴著鬥笠，低著頭，寬大的黑色披風罩住了身子，整個人站在陰影裏，和我說話時也沒有抬頭看我，神秘的很。我也覺得他身上有種江湖氣，不像是尋常百姓。”

  唐正有些發怔。若隻是民間百姓裏的一個首領，又何必如此神秘，這個墨門劍契還真的是不簡單啊。

  “我在離開之前，還碰到了一個神神秘秘的預言者，聽到了他和一個弟子說話呢。”唐誠忽然笑起來，想起這個有趣的見聞。

  “預言者？真的有預言者的存在？！”唐正的眉皺了起來。

  “嗯，但是那個老頭兒一直不承認自己是預言者，並且還和那個弟子鬥起嘴來，非要在外麵看星星不想回屋，而且不許稱呼他為大師，說他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唐誠笑道。

  唐正苦笑著搖搖頭，“也許他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吧，也不知是誰傳的謠言，把他卷進這個江湖，把江湖掀了個底朝天。”

  “爹，井水中的毒大致找出來了！”唐川柏忽然道。

  唐正與唐誠急忙走了過去，凝神去看那青瓷方壇，裏麵有幾個格子中的水變了顏色。

  “附子、曼陀羅、羊躑躅、觀音蓮、青娘子、白花蛇……”唐川柏喃喃道，“不對啊，若隻有這六種混合，那毒效也達不到血毒這般，那血毒堪比蠱毒，竟能使人完全被控製，嗜血，還喪失痛覺……”

  “能驗出來的毒素，隻有這六種麽。”唐正掃了一眼，認真問道。

  “所有可能的、毒性比較大的，包括水部、土部、金石部、草部、菜部、木部、蟲部、鱗部都試過了，確實隻驗出來這六種毒素。”唐川柏答道。

  “那火部、果部、介部、人部呢。”唐正道。

  “這……這可能性幾乎沒有吧。”唐川柏怔住。

  “都要試一遍，不可大意。也許製毒者不走尋常路，有些幾乎不可能有毒的東西，混合在一起發生反應，說不定就會變成劇毒。”唐正拿起那半竹筒井水看了看，“省著點用，血樣也省著用，不然再回雁蕩去取樣，太過危險，會不會有什麽差錯還不一定。”

  “是。”唐川柏點頭。

  唐正將墨門劍契的令牌遞給了唐誠，“收好。日夜跋涉你也累了，趕緊去休息吧。”

  唐誠此刻確實頗為困倦，但看到唐正與唐川柏並沒有要去休息的意思，自己便更不好意思先去休息，“我不累，義父和大哥如此操勞，還是你們先去休息吧，我來幫忙繼續驗毒。”

  “爹，您也快去歇息吧，不然阿誠也不好意思，”唐川柏嘿嘿一笑，“我再驗半個時辰，就去休息，明早繼續。”

  唐正看了唐誠一眼，後者忽然紅了臉，唐正苦笑，對唐川柏點點頭，便帶著唐誠先行離去了。唐川柏笑了笑，轉回頭來神情又變得嚴肅凝重，拔掉藥瓶的塞子，繼續驗毒。

  此刻雁蕩鎮近山腳處一座廢棄的廟宇裏，數十個身穿白袍背著雙劍的白虎堂弟子正痛苦地蜷縮在地，甚至想要掐住自己的喉嚨，不住地發出低低的野獸般的嘶吼聲。他們眼睛已經變成血紅色，額間青筋暴漲，神智正被一寸寸吞噬幹淨，他們的目光由空洞變得銳利殘忍，落在了同伴身上，很快幾十個人便互相撕打在一起，滾作一團，鮮血飛濺。

  “你們清醒一點！給我扛住！”一身材高大身著白袍手握重劍的中年男子一邊罵著一邊去拚命拉開不分敵我撕打在一起的屬下，但這並沒有什麽效果。

  “堂主，您不要管我們了……您快離開……這裏，快走啊……”一個神智還沒有完全被血毒吞噬的弟子抓住白虎的腿，吃力地喊道。

  “你們都是跟我一起來的，你們都死了，我一個人活著逃回去？”白虎絕望而又憤怒地衝出了破廟，環顧空空蕩蕩的四周，衝著黑夜大喊，“我知道你們就在那裏！羅老大算個什麽東西，有種的就和我白虎真刀真槍一決生死！躲在背後下毒，真是卑鄙東西！”

  濃得化不開的夜色裏，有人勾唇而笑。

  竹笛聲忽然短促急急地響了起來，白虎耳朵一動，分辨出聲音的方向，劍柄一轉，身形一動已飛身撲了過去，重劍以石破天驚之力斬了過去。

  吹笛的黑衣人身影一閃，忽然隱匿在夜色裏，笛聲也隨之消失。

  白虎一劍斬空了。

  下一瞬，在背後方向的遠處又響起了短促沒有什麽旋律的竹笛聲。

  白虎罵了一句，再次循聲追了過去。

  他卻不知，廟裏毒發的白虎堂弟兄們，此刻已漸漸冷靜下來，循著笛聲，失了魂魄般，紛紛站起身來，拔出雙劍，一步一步搖搖晃晃地走出破廟。

  白虎有些納悶，他的輕功身法已經夠快，那吹笛人不可能在眨眼間就轉移到對角線那麽遠的位置，那就隻有一個說法。

  不止一個人。

  短促的笛聲忽然從四麵八方響起，似乎有四個甚至八個吹笛人在同時吹響笛子似的，重重笛聲疊加在一起，回蕩在山腳下，讓白虎恨不得捂住雙耳。

  他忽然感覺到有濃烈的血腥氣和殺氣自背後襲來。

  他心頭一緊，迅速揮劍轉身，一道血箭射出，滾燙的鮮血濺了他一臉。

  下一瞬卻怔住，之前抓住他的腿讓他快些逃出去的那名弟子，頭顱墜地。

  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數十個毒發失去神智的白虎堂弟子咆哮著舉著雙劍撲來，將他團團圍住，搖曳的劍光照亮黑夜，鮮血染紅了大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