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夜已經深了，三天中的第二天很快就要過去。

  楚中天掀開車簾抬眼望向夜空，鬥轉星移，時間在一點一點流逝，似指間握不住的沙，他越想慢一點，越想握住，沙卻越快地滑落，一點點帶走手心的溫度。他垂下眉眼，放下了車簾，將目光轉向已相互倚靠著睡著的薛靖七與阿卓。

  還剩一天的時間。

  他不敢去想。

  他情難自禁地緩緩伸過手去，想要觸碰她的臉，卻在指間觸到她的肌膚的一瞬，驟然縮回了手，眼眶又不自覺地紅了起來，心也抑製不住地難受起來。自從那夜之後，他便想方設法將這麽多年來對她的感情壓製下去，將自己從中解脫出來，言行之中也不再有曖昧與胡鬧，時刻提醒著自己，不能再舊情複燃，不能，讓她難做。但是到了這種境地，他真的不知該如何自處。

  她對他而言，真的太重要。已經不僅僅是懵懂愛情，還有很多說不上來的感情，是超越一切感情的存在。他真的覺得，如果她沒了，他的世界都不複存在。

  楚中天吸了下鼻子，紅著眼圈握住了她冰涼的手，緊緊握住，多想就這麽握著她的手，再也不鬆開。

  馬車停了。

  楚中天急忙鬆開了薛靖七的手，向前探身掀開簾子，看向薛遠。

  “趕了一天的路，你們也沒吃什麽東西，穿得也單薄，這附近有個鎮子，我去買點東西，你們在車裏等我。”薛遠見到阿卓正睡著，便悄聲對楚中天說了句，跳下了車，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薛遠很快便回來了，買了不少吃食，還有一條毯子。

  楚中天先是怔住，很快便明白過來，將毯子接了過來，小心翼翼蓋在兩個姑娘身上。阿卓忽然醒了，對上楚中天的目光，有些赧然，似乎是自責自己竟然睡過去了，沒有照看好自己的朋友，便直起身來，將毯子更多留給了薛靖七，幫她掖了下毯子。

  楚中天卻伸過手來，將毯子又拉回了她身上，輕聲道，“阿卓，你也要照顧好你自己。我看你臉色不太好，你之前傷得那麽重，也沒有好好養傷，忙著照顧小七，吃不好睡不好的，我很擔心你。小七醒來後，可不願看見你倒下。”

  阿卓目光閃了一下，笑著搖搖頭，“我沒事的，我的身體我自己有數的。方才不是也睡了一陣麽，感覺好多了。倒是你和薛伯父，一直沒能休息。”

  “我和老爹倒沒什麽，反倒是你們，受苦了。”楚中天苦笑。

  “吃點東西吧。”楚中天將油紙包著的烙得金黃酥脆的燒餅遞給阿卓，衝她一笑，想要打破這尷尬憂傷的氣氛。

  阿卓接過燒餅來，卻不見楚中天與薛遠吃，“你和薛伯父不吃嗎。”

  “我們倆換班吃，你快吃吧。”楚中天笑著拿過另一個燒餅張口就咬了下去，他知道，阿卓永遠都把別人放在第一位，他若不吃，她都不好意思先吃。

  阿卓笑了笑，也默默地吃著燒餅，低著頭好像想著心事。

  忽然，小腹疼了起來，毫無先兆，莫名其妙的，她本就血色不多的臉色，更加蒼白如紙。阿卓微微皺起眉來，一隻手伸進毯子裏，捂住小腹，神情變得有些驚懼，目光也不停閃爍，像是意識到了什麽很可怕的事情。

  “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麽！”楚中天嚇了一跳，急忙問道。

  阿卓抬頭對上楚中天關切的目光，撐起一個笑容，雲淡風輕地搖搖頭，將捂著小腹的手拿了出來，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似的，眨眨眼睛苦笑道，“可能是受涼了，壞了肚子，方才有些不太舒服，過一陣子就好了。”

  “真的麽？你可別逞強，哪裏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楚中天皺著眉憂心地看著阿卓，將毯子給她蓋嚴實了，怕她再次受冷。

  “真的，喜歡逞強的是阿靖，不是我。”阿卓乖巧地一笑，繼續低頭啃著燒餅，一臉吃得很香的樣子。

  楚中天苦笑著搖搖頭，“你們倆，一樣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小天，若阿靖活了下來，養好了傷，你們……有什麽打算嗎。”阿卓決心找點別的話題。

  “這倒是個問題，”楚中天忽然笑了起來，“說實話，我想讓她離開罡氣盟，甚至離開這個江湖，在山清水秀的出雲穀，過著閑雲野鶴的悠閑日子，遠離那些腥風血雨，遠離那些陰謀算計。”

  阿卓也無聲笑了起來。

  “但是……這隻是我的打算，並不是小七的打算。她這個人，你也了解的，看起來溫厚隨和，實則倔得要死，她若有什麽決定，十頭牛也拉不回來。現在江湖已經亂了，接下來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更可怕的事。她若活下來，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再跳進這個江湖，再受傷，再豁出性命。因為，她在乎的人，還在這個江湖，而她心中的道義與使命感，比我也多得多。所以……她若選擇回來，我也沒有什麽辦法，隻好陪著。”楚中天無奈地笑笑，一臉心疼地注視著薛靖七，目光中又有些寵溺。

  “不論是何種選擇，都挺好的。”阿卓靜靜地聽完，笑著輕聲道。

  “那……你呢，你有什麽打算？”楚中天猶豫了片刻，還是問了出來，“若小七願意歸隱，那我們便可以同少時一樣，一起在穀裏過著清閑的生活。但若她要回江湖去，你……我不放心你，我怕你被我們連累，再次遇到什麽事，你畢竟，不屬於這個江湖，不應該承受這些的。”

  “我早已有了打算，小天，你放心，不用擔心我。”阿卓笑著回答，卻低下頭。

  “什麽打算？”楚中天注視著阿卓，有些不放心。

  阿卓抬起頭來，笑吟吟，低聲道，“保密。”

  “這有什麽好保密的。”楚中天哭笑不得，同樣低聲道。

  “女孩子都有自己的秘密的，這有什麽奇怪的。”阿卓傲嬌起來。

  “好好好，那我就不問啦。”楚中天頗為好笑地看著阿卓，大方地擺擺手，表示自己不會去窺探他人的秘密。

  “你將來若有了其他去處，一定要告訴我和小七，我們會去看你的。你可不準不聲不響地跑掉了，就像你當年搬家一樣，這麽多年讓我和小七好找。”楚中天一本正經地盯住阿卓，說道。

  “會的。”阿卓認真答道。

  兩人忽然繃不住，笑了出來。

  “希望那時又是一年的初雪，我們三個又能一起白了頭，和曾經一樣。”阿卓聲音極輕，目光中有萬丈柔情，眼帶笑意，眼睛很亮，似乎已經看到了那個場景，情不自禁都要笑出聲來。

  回憶和幻想，永遠是最美好的。

  對她來說，已經足夠了。

  “這有何難，明年初雪，我們就聚在一起，煮酒，賞雪，一雪前恥！”楚中天的眼睛也亮了。

  “一雪前恥？”阿卓倒是怔住。

  “當年打雪仗，你們倆聯手把我打到受風寒，難道你不記得了？！明年，我不會輸，我的輕功已經比當年好太多太多了，打不過你們，還躲不過麽。”楚中天嘿嘿笑道。

  阿卓忍俊不禁，楚中天的笑容是有感染力的，她此刻仿佛也忘記了所有的憂愁，也跟著發自肺腑地笑出來。

  時間就這樣停留在這一刻，也挺好的。

  來日可期，是最幸福的。

  她希望小天和阿靖能永遠都這麽快樂，能永遠都，來日可期。

  阿靖會安然度過這次劫難。

  也希望他們將來不要怨她，能夠理解她。

  她的決定雖然殘酷，但卻是最好的結局。

  阿卓伸出右手，將車簾掀開一角，抬眼望向夜空，北鬥闌幹南鬥斜，第三天快要來了。